“太好了,我不想出去吃,”蕙心靠在椅背上,“找人替我买个饭盒回来吧广
“饭盒?”秘书笑,“你不是说饭盒令人腻得想呕吗?”
“那么买几条日本寿司回来也行。”她挥手。“我累坏了,下午还要出去开会。”
“如果寿司也没有呢?”秘书很小心。
“随便,只要能填饱肚子,让我下午有力量工作就好,”她说,“但不要买汉堡。”
“最没有文化的食物嘛,对不对?”秘书去了。
蕙心闭上眼睛休息了十分钟。
像这种忙法会令人苍老,她才二十八岁,值不值得?做了老总可能会好些,可以找一个能干的副老总帮她,像今天的山羊胡子一样。
但是老总每个月中的旅行——老天!她真无法想像带了牙刷牙膏就上飞机的情景,那简直是非人生活——
有得必有失,没办法,这是做老总的代价。
秘书送来一盒寿司,她亲自去买的,还有一杯茶,她是很周到的。
“幸好,楼下那家的寿司还没卖光。”她说。
“谢谢,要不要一起吃?”蕙心问。
“你吃吧!我买了饭盒在餐厅里,我过去了,”秘书退了出去。
蕙心慢慢吃着寿司,她并不喜欢这种日本食物,但它简单、方便,总比吃汉堡好。
家瑞出现在玻璃窗外。
“可以进来吗?”和文珠结婚后的他已活泼多了。
“当然,吃个寿司?”她笑。
“不了,我已吃过午餐,”家瑞在她写字台上坐下,“文珠让我问你去纽约的日子定了没有?”
“八月底以前,九月初就得上课了。一她说:“这次不是进修班,而是在哈佛念一个科目。”
“总公司对你的栽培真是大手笔。”家瑞笑。“供应机票、食宿、学费,加上公司没人上班的损失,起码要四万美金。”
“你不认为在我身上投资是值得的叩她开玩笑。
‘当然值得,你确是出色的人材。”家瑞是个冷静。理智的男人。“只是,你——你本身觉得值得吗?”
“我不明白。”蕙心果愣一下。
“这不是我的价值问题,”家瑞分析,“公司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你以为他们不想收回?他们可能要你一辈子为公司卖命。”
“总是一份工作,没什么不好啊!”她说。
“蕙心,你要工作一辈子?爬一辈子?”他凝望着她。
“除了工作,我还有什么?”她皱着眉头反问。
“我不知道你还会有什么?但你可以去寻找。”他正色地说:“没试过寻找是很不值得的事。”
“寻找也该有个目标、有个目的。”她笑。“我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连想找些什么也不知道。”
家瑞思索了一下。
“我不是劝你不要去哈佛念书,这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只是——着心,你不必把全部的精神和力量都投人工作,这划不来。”他说。
“我做事总是尽力而为。”她说。
“这是好习惯,尽力而为,”他笑,“只是你太投入。太尽力,几乎失去了自我。”
“我——是这样吗?”她吃了一惊。
“文珠可能看不出,费烈也可能看不出,”家瑞态度诚恳地,“但,我和你共事六年,我已看得清清楚楚。还有——斯年当年也看清楚了,所以他离开了。”。
“他认为我太投人?失去了自我?”她不能置信。
“有些事是自己看不见、察觉不出的。”他说:“我们很容易看见别人的缺点、短处,却忽略了自己。就像圣经里说的,看见别人眼中的刺,而看不见自己眼中梁木。”
“但是我——”
“你慢慢想想,”家瑞说,“我们相交这么多年,好朋友也只有几个,你知道我是直言,也是善意,我这么说——是希望历史不要再重演。”
“历史重演?什么意思?”她睁大眼睛。
“我——哎,”家瑞突然窘迫起来。“我的意思是——李柏奕也好,任哲之也好,你总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但是——这是家瑞本来想讲的话吗?蕙心强烈地觉得不是。那家瑞究竟想讲什么呢?
“我没有给自己机会?”她自问。
“是,你完全封闭了自己。”他点头。
“但是——我接受他们的约会,”她说。
“你接受他们的约会并不表示他们的人。”他一针见血地提出。“你拿他们和斯年比较。”
“这——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她坦然地说。
“可是,这不公平。”他说。“斯年的出色、斯年的好背景、好学问、斯年对感情的执着,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你若想找第二个斯年,我可以告诉你,你一定会失望,因为,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斯年的。”
“我知道,但——有什么办法呢?”她叹息。
家瑞咬着唇,似乎在犹豫一件事、一句话,但他还是没讲出来。
“蕙心,这是你的一个心结,你要设法克服。”他说:“我相信你能,因为你样样都出色。”
“错了,也许我能做好每一件事,除了感情。”她摇头。“我的感情,是惟一不受控制的。”
家瑞眼中有惋惜之色,过了半晌,他说:“无论如何,我祝福你。”停了一停,又说:“祝你能得到你应得的幸福。”
应得的幸福?那是什么?
“谢谢。”她说:“我的行期若定了会尽快告诉你,你和文珠要跟我去纽约碰面,是不是?”
“文珠说要重温六年前纽约的旧梦。”家瑞笑。“她始终这么天真,然而,我们已找不回六年前的感受和心境了。”
“你说得对,我们找不回。”她感叹。
“我回办公室了,”他看一看她剩下的寿司,“就吃这个怎么有营养?”
“忙了整个上午,简直不想动,更没有力量去和中环的人潮、午餐潮搏斗,”她耸耸肩,“下午还得赶出去开会,马不停蹄。”
“开广告会议?和李柏奕?”他随口问。
“不,去明爱中心和一个科礼士神父洽谈,”她笑,“我们公司支持他们的筹款晚会。”
家瑞的脸色有些怪异,却没说什么。
“我也不想去的,还有大把事情等着做,但老总说他是罪人,不能见神父、修女。”蕙心笑。
她不明白家瑞为何怪异,又不便问。
“其实——你可以指定一个经理去。”他说:“或者
我也可以替你去,如果你很忙的话。”
“算了,答应了山羊胡子,免得他说我偷懒,”她自嘲地,“我正处于非常时期,争取升级。”
家瑞摇摇头,走了出去。蕙心收拾了寿司盒、茶杯,就预备出去了,她不喜欢迟到,这是非常不负责。不礼貌的行为,她情愿早一点出发,比较稳当。
走出公司,她突然想起,家瑞刚才为什么摇头?她只不过是去开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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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蕙心到达明爱中心才一点五十五分,经过接待,她被安置在一个小会议室中。接待她的女孩子说,科礼士神父和德意莎修女立刻就会出来。
蕙心只等了五分钟,可是她感觉非常不自在,也许因为这儿出人的都是神父、修女吧!她不清楚。她觉得自己在这儿格格不人的,她真希望早些开完会早些离开,虽然在冷气房里,她也莫名其妙地在冒汗。
科礼士和德修女都是四十多岁,但神采奕奕,面露愉快笑容的人,蕙心安心一点,在陌生又拘束的环境里若再碰到严肃冷漠的人,她就真不知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