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或者温馨是爱情,是那种细水长流式可伴到终老的爱情,肯定的,它不是激情。
于立奥停妥了他的吉普车,直奔可若在八楼的公司。
在公司外按门铃,半晌,都没反应,明知可若在开OT,她不做到半夜绝对不会想到回家、想到休息。标准的工作狂。
轻轻推门,门竟应手而开。立奥张望一阵,可若的办公室亮着灯。为了不吓着她,他故意把脚步放得重重的,让她知道有人来。
可若左手夹着烟,右手抓着笔,正埋头在稿纸上疾书,全心全意的。那头乌亮的垂肩直发垂下来,遮住她半边脸。
立奥微笑着摇头,轻声敲门。
“进来。”她头也不抬。根本忘了时间、空间、忘了自己。
“可若。”他——柔了声音。“看看是谁?”
“你?”她猛然抬头,一张非常清秀但有性格的脸展露出来。黑眸像深潭,潭水由冰冷渐渐变成温暖。“你怎么来了?没通告?”
“日班戏,提早收工。”
“工作永远做不完,”她深深吸一口烟,按熄烟头。
“我抽空写段杂文,立刻FAX去报馆,你等我五分钟。”
立奥在一边坐下来,为自己点一枝烟。
可若立刻又回到稿纸上,她写得非常快,看来思路顺畅,不到三分钟,她已站起来。
立奥用欣赏的眼光一直跟着她的背影。这个高而苗条,极有性格又充满时代感的女人,就是他最心爱的人,拥有她,他绝对满足。
他是电视台的高级编导,三十二岁,在美国学电影回来立刻学以致用,从助导PA做起,已经十年了。
其实他早有资格升监制,公司也眼他谈过,他不肯。他喜欢创作,喜欢艺术,不愿做行政工作。监制?他全无发挥的余地,他情愿不升级。
他为兴趣为理想而工作,和可若是天生一对,趣味相投的艺术工作者。
林可若,广告公司的合伙人,也是业余专栏作家,三十岁,彷佛有无穷无尽的精力,每一秒钟都用在工作上。那种狂热不但燃烧着自己,也能点燃四周的人。在美国念广告时认识立奥,并没有来住,回到香港后偶然相遇,与立奥擦出火花,他们在一起已两年多了。
他非常爱她,除了事业就是她。但她很冷,很淡,尤其在感情上,她说全部深情已投住事业,除了事业还是事业。但是,她还是爱他的,不是吗?要不然也不可能跟他住在一起。
“可以走了吗?”他又用视线迎着她进来。
“走吧。”她叹一口气。“本来还想做点事,好,今夜陪你。”
他满意地紧拥她离开。
“每次独自在公司都不锁门?你不怕有人闯进来。”一边开车一边问。
“谁闯进来?我怕什么?我这副样子,就算贼也怕三分。”她笑。
“我认真的,我担心你,治安不好。”
“好。下次我锁门。”她想一想才说。
她懂得他好意,知道他情深——唉!情深。现代找个情深的男人比熊猫繁殖还难,不知是好运或是噩运。她觉得感情不是那么重要,有时还是种负担。
“当然没吃过晚餐,是不是?”他问。
“谁记得这种小事呢?”她直率地笑。那张清秀的脸庞和个性并不很相配,好在,她的神情很有性格,主观、自信、倔强,有种义无反顾豁出去的样子。有矛盾中的统一。“没吃,现在去补吃不就行了。”
“饿坏身体。”他反而像体贴关心的妈妈。“我这一行已经时间不定,你比我更糟。”
“放心,我是铁胃!”她拍拍自己,很孩子气的动作。“吃什么都不怕,不吃也没关系。”
“听话,”他抓起她手吻一下。“别让人担心,嗯。”
“立奥,我们的性格是否生反了?”她笑。“你是女的我是男的该多好?”
“我做男的,让我爱你,保护你,陪你走一辈子的路。”他说。
她觉得温馨。这是他给她最强烈的感觉了,就是温馨。在立奥之前,她没有正式交过男朋友,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
她不介意,爱情不重要,这个世界没有谁为没有爱情而活不下去,谁都精明、现实了,现代再没有傻子。
随便找一家餐馆吃晚饭,她们都不怎么注意食物,他们的论调是“饱了就行。”有时候忙起来,一个麪包也算一餐。
“真离谱,客户请我们拍一辑广告,是全年播出的,指定男主角,”可若突然想起来。“那个年轻人居然要价一百万,一毛钱不减。”
“谁?!哪个那么不知天高地厚?”
“叫——叫什么令刚的男孩。”她随口说。
“方令刚?”他叫起来。
“是。好像是方令刚,他怎样?”
“怎样?还不赶快签约,这个价钱已经便宜你了,他是当今歌影视最红的一个。”
“哪有这么夸张?歌影视三凄最红的一个,怎么我没听过他名字?”她不以为然。
“你太专注工作了,”他叹口气。“我带你去旺角、油麻地看看?到处都是他的海报、照片、书刊,简直可说泛滥成灾。”
“这么严重?怎样的一个人?”
“签了约你自然见到,我很难形容,”他不置可否。“反正很红很红很红就是。”
“这年代什么都是无厘头,有些人红得莫名其妙,不知为了什么。唱歌的走音,演戏的像猴子戏,像卡通表演,就是会红。”
“有个年轻人在电视捱了几年不红,去台湾拍了个广告就变成千万人迷。建议客户找个新人捧红他,花一百万请方令刚值不值?”
“客户指定要他,再多钱也肯,”可若摊开双手,“疯狂的世界。”
“跟红顶白,”他冷笑。当年方令刚在电视台捱配角的时候,怎么没人花钱捧他?”
“对他有成见?”
“不。很特别的一个人,”立奥笑一笑。“很难以了解和亲近的一个人。”
“明天约了他见面。”她倒在沙发上。
早晨,可若的睥气一直好,很有耐心,昨夜休息得足够。
可是碰到个烦客户,和创作总监谈不拢硬要找她。一见她就喋喋不休,说这说那,嫌东嫌西,弄得她头大如斗烦得不得了,又不好意思发脾气,一大早的好情绪被破坏。
“对不起,十点半我约了人,”她不得不这么说:“失陪。”
“不行,不行,”客户几乎想一把抓住她。“我的问题还没解决,我也是客户啊。”
“你的问题我一定办好,”可若反手把客户关在她办公室里。“爱咪,送陈先生出去。”
然后大步奔跑进会议室,靠在门上直透大气。
会议室里坐着个男人,年轻男人,正以惊疑的眼光望着她。
他一定觉得她太冒失。
“对不起,我以为这儿没人,”她笑起来。刚才真像个逃出课室的顽皮学生怕被老师追。“你找谁?等谁?”
年轻男人耸耸肩嘴一扁双手一摊,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有人约我来开会,不见人,”他说。声音和样子都有点冷有点傲。“谁知道搞什么鬼?”
“谁约了你?来试镜的?连谁跟你联络都不知道?”她摇头。现代年轻人都这样无头无尾无厘头。
“不知道。”他面无表情。
“怎么做事的?”她微带责备。这年轻男人既无礼貌,而且十分嚣张。“约了你几点试镜?”
“十点半。”年轻男人点起一枝堙。“约我的人自己迟到。”
“你派头真大。”她忍不住笑。
另一个男人推门而入。匆匆忙忙地把门后的可若撞开几步。
“令刚,广告公司的人呢?”那男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