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孽,今生报,有人这么说过吗?
人的前世今生,谁能懂呢?何令玉仇视梵尔,对他永不止息的纠缠,会否也牵连着上辈子的某种因缘呢?
飞机到香港机场,少宁急不及待的带梵尔和林德才直往山顶,的士开得飞快,他还拼命催,焦急得前所未有。
“急甚么?”梵尔又变回初识他时的开朗、平和、热情。“一切不是都明白了吗?”
“不知道。我急于想见九姨婆,她说过要我们告诉她结果。”
堡人迎他们进去,另一女佣已等在楼梯。九姨婆好像知道他们这时会来。
“九小姐请你们上楼。”她说。
九姨婆坐在背光的窗前,阳光在她背后幻化成一道光环,她整个人仿佛在发光似的。
“我们找到她的墓碑。”少宁急着说。
九姨婆闪耀着光芒的眼睛渐渐就乎和下来,突然间就像一个老人家了。
“终究她未能随他去。”她松口气。
“方淑媛被她父亲毒死,她是宁死不屈。”梵尔提高了声音。“她已有孕。”
九姨婆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那笑容渐渐扩展到眼角,到整张脸上,笑容为她一直平滑细女敕的脸上添上许多细小绉纹。
“他们并不能比翼双飞。”她又说。
“这是个悲剧,”梵尔声音更大更高。“高绍裘飞机撞山身亡。”
“那——也是好事,”她说得恍恍惚忽,一秒钟一秒钟的,她脸上的皱纹更多起来。“他不能再令那么多人伤心流泪。”
“你不觉他们好可怜?”
“爱过,得到过的还可怜,那么,在旁边一些死心塌地,终身不渝的人呢?”她挥挥手。“我终于等到我想知道的结果。”
“我可以告诉你详细情形——”少宁说。
九姨婆再挥手,令他们离开。她缓缓转身,把自己的面容隐在暗影中。
“九小姐——”林德才说甚么。
梵尔轻轻推他一把,示意他出去。
他们默默在门外站一阵。
“我有点为她担心。”少宁回头望一眼已经紧闭的房门。
“你看见她的笑容,是不?还担心甚么?”梵尔领先下楼。
何令玉穿着一身素净的套装,平静安详的站在那儿。脸上彩色化桩不再,有一种前所未见的宁静笑。
“回来了?”她淡而友善的问。
梵尔和少宁都好意外,她的态度简直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不再仇视梵尔了。
“你想知道甚么?”少宁仍有戒心。
“看你们的神情,必然找到想要的答案!”她拍拍梵尔的肩。“有兴趣喝杯茶?”
“我能看看你的手吗?”梵尔突然问。
“想看我这朱砂痣?”她摊开右手。果然一粒朱红的痣端端正正在掌心,“斗零”那么大。“与生俱来,据说好运哦。”
林德才重重的吞一口口水,眼睛瞪得老大。
少宁看他一眼,他下意识的点点头。
“我们——还有点事,下次再来。”少宁深深吸口气,他完全不懂,他们这些人,这七十年来到底发生了甚么玄秘莫测的事。
“十天之后我们要回美国,”何令玉笑得好亲切。“阿菲的生意大部分在那边,长住香港到底不方便。”
“你舍得香港吗?”梵尔忍不住问。
“嫁鸡随鸡,总得跟着阿菲走。”
离开许家,坐在的士中,林德才松口气。
“简直——不可思议,和俞二小姐的红痣一模一样。”他惊叹。
“难道她是——”少宁看梵尔,没再说下去。
“还有一个人,我们是否该去见一见?”梵尔突然想起。
“现在去?”少宁心意相通的了解。
“我——”林德才犹豫。
“一起去。看见你,他或有记忆。”少宁说。
农家大宅依然安静美丽,夕阳中另有一种古旧但依然宏伟的气派。
他们报上找农敬轩,开门佣人的脸上浮起异样神色。他考虑一阵说:“请跟我来。”
大客厅中坐着两个素色西装的中年人。
“找舅公老爷。”二人低声说。
其中一个中年人脸色一沉,很不高兴。
“找舅舅?开玩笑吗?”他说。
“对不起,大约一星期前我们才见过他,”梵尔抢着说:“我们才从上海回来,带来他想知道的消息。”
另一个中年人也皱起眉头。
“你们是——梵尔?”他问。
“你怎么知道我?”梵尔意外。
两个中年人对望一眼。
“我们是农敬轩的侄儿,也是目前他的至亲,可以说他养大我们,”其中一个说:“如果你是他口中的梵尔,请跟我来。”
并未上楼,他带梵尔、少宁穿过一扇门又经过一条走廊,走入后厅。
后厅相当大,有一千尺左右。梵尔才跨进去,已忍不住“啊”的一声叫起来,因为她看见厅中挂着农敬轩的放大照片,前面长案上有鲜花素果。
“他——”少宁叫。
“昨天早晨他在医院过世,没有任何疾病,只因年老。”
“怎么可能?一星期前还好好的——”梵尔说,忽然就流下眼泪。“他——他——”少宁用手拥着她。一阵奇异的陌生感踊上,她不是梵尔,不是他熟悉深爱的那个女人,他几乎要放开她——只不过半分钟的事,那阵奇异感消失,她又是梵尔了。
“他怎样?”少宁问。
“他终究——等不及我回来。”她答。
“你说甚么?”他说。
她摇摇头,就在这时她变回梵尔。
“舅公临去时十分安详,只对我们说,如果梵尔来,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讲完后,彷佛放下心中重担,微微一笑就去了。”
“对不起我?!”梵尔莫名其妙。“我只见过他一次,一星期前。”
“不知道,”那男人苦笑。“以你的年龄当然这——很可笑,他的确是那样讲,我们旁边的人都听得很清楚。他说“我对不起她”。”
“她?!”梵尔想一想。“或是她?”
少宁的眉心也皱,他听懂了,她?或是她?梵尔?或是方淑媛?
“甚么时候出殡?”他问。
“一星期后,殡仪馆要排期。”
“我们会去。”少宁说,牵着梵尔离开。
“等一等,”梵尔站在门边。“昨天他是早晨甚么时候去世的?”
“早晨九点多,不到十点。”
梵尔、少宁十分动容。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那时间,他们不是正在上海一七三九那幢大楼的地下室检查那方一直微湿却突然干了的水泥地吗?方淑媛、农敬轩是同时去的。
或者,方淑媛守在那儿七十年,农敬轩等在世上七十年,然后,他们同时去了,这其中又有甚么微妙关联呢?谁来解释?
“很奇妙的现象。”梵尔沉思着。“上辈子谁欠了谁,谁负了谁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果他们心中有悔意,又或者他们心中结解开,他们会回到同一来处吗?”
“完全听不懂你说甚么,”少宁拍拍她肩。“这件事是否该结束?”
“不知道。感觉上——似乎仍没完。”
“意犹未尽?已钟情了上海?”
“不不不,完全不是那样,”梵尔认真的想一想。“好像有些甚么事还没解决。”
“刚才我感觉到——”一直沉默着没说过一句话的林德才突然出声,把他们都吓了一跳。“真的,我觉得——大小姐在那儿。”
“甚么意思?”梵尔几乎跳起来。
“她——”林德才吞吞吐吐。“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她是不是跟着我们回来了。”
“阿才,你在说甚么?”少宁不悦。“光天化日,你——吓人。”
“不不不,”林德才双手乱摇,又看梵尔一眼。“我是说——好几次,我在任小姐眼睛看见大小姐的笑容和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