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一定要知道,”她犹豫一下,“我只是问问!”
“那么就别提了,忘了它!”他说。
她不响,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淡水是个不短的路程,为了保持好精神,她最好先休息一阵。之谆也不打扰她,专心的开着车子。
似乎,车窗外的嘈杂声少了,空气也清新些,汽车开得更快了。亦筑睁开眼睛望一望,已走在市区外的公路上。公路左边有一片红色,整齐的平房,式样十分新颖,她问着:
“这是什么地方?”
“士林,”他简单的答,“那些红房子是美国学校小学部,建筑得不错吧!”
“原来是美国学校,我还以为是什么实验中心之流的!”她恍然大悟,“再下去是哪里?”
“北投,然后是关渡,竹围,过了竹围,差不多就到了,那幢别墅是在个小山坡上!”他说:“很雅致!”
“你的朋友是谁?拥有这样的别墅,一定相当有名,至少,他是个有钱而又懂享受的人!”
“他叫林维德。至于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以后会有机会见到!”他有些神秘地说。
“你常去吗?”她问。
“去过几次,都是林维德请客,人太多,破坏了情调!”他摇摇头,似乎有些话隐瞒住了。
“请客?那么一定有你那些女朋友了,是吗?”她凝视着他的脸。
“免不了的!”他不愿深谈,“今天会很清静,我刚打电话去,只有一对看屋的夫妇!”
她沉思着,脸对着无尽的公路,过了许久,许久,她才若有所感的锐:
“你是个十分复杂的人,比我想像的要复杂得多!”
“若要我单纯,只有使时光倒流。”他笑笑,“日子,会使原来单纯的变为复杂,你信吗?”
“也许吧!”她不十分同意,却也懒得争辩。
到了北投,很快的转一个弯,进入复兴岗,闻名的G校己在眼前,因为是假日,许多学生三三两两的散步,在店里吃东西,或在等公路局车回台北,那些庞大的校舍建筑物令亦筑惊讶。
“我没想到这里这么大,这么美!”她叫,“我也没想到,出了台北的世界是那么辽阔。”
“从现在起睁开你的眼睛,我要使你从学校、教室、家的小圈子里跳出来,我要让你看见许多你没见过的东西!”他也沾染上她那份兴奋。
“我从前多傻,从不出来走走,我觉得用功读书就是我的全部了,我真傻,是吗?”
她看着他,“我只守住一个小圈子,还洋洋自得呢!”
之谆只是笑,亦筑的幼稚再一次打动他的心,他有一份一分钟以前还没有的警惕,亦筑,这样一个纯真的孩子,他不能负她!
“唉!我真是井底蛙,”她继续自顾自地说:“我成日对功课斤斤计较,每年拿到系里第一名,就好像自己伟大得很,我严谨自守。我摒弃一切,却不知道把自己捆得这么死,如果不是你,我何日才能月兑困?”
“严谨自守,把自己拘于一隅并不坏,月兑枷而出也未必是好,世界上的事很难讲,你不必庆幸得太早,懂吗?”他含有深意地说。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迷惑的。
“外面的世界虽大,五光十色,有时会使你失去自我,年轻人若无自制力,还是作井底蛙好些!”他说。
“别那么自私,年轻人也有权力享受一切!”她说。
“只怕还没有享受,已被世界吞噬了!”他摇头。
“你和雷文有些地方很像,”她凝视他,深思地说:“你们都想尝试新东西,勇于冒险,你们也都想使自己身边周围的人像你们一样,但是——雷文无法找一条最好的路给他身边的人,你却能,该说是我的幸运!”
“雷文也曾带你去尝试新东西?”他看看她。
“不——”她拖长着声音。
他不再问下去,他是那种不会使人难堪的人。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冷僻,两边很少人家,都是一望无垠的禾田,蜿蜒的淡水河已呈现眼前,阳光下像一条银色的带子。
“快到了,你看见了吗?”他指着前面。
“看见什么?不是禾田就是山坡,只有一片绿色,我们走在灰色的公路上!”她张望着说。
“右边第三个山坡,仔细看,有什么吗?”他再说。
“右边第三个山坡——白色的,有一个白色的房屋,像孩子的玩具那么小!”她兴奋的叫:“是那里吗?”
“那就是林维德的房子,”他说:“你说它像孩子的玩具,等会你就知道有多大了!”
“很大吗?有黎园那么大?”她问。
“现代化的别墅怎比得上古老的黎园?”他摇摇头。“和我台北的房子差不多!”
“那也够大了!”她说。再看看那山坡,他们更近了。看来似乎很远,谁知转了两个弯,居然立刻就到了,之谆熟悉的循着一条红泥的山路往上开,两旁都是树和许多野花草,环境果然十分安静。汽车走了约莫五分钟,停在一个镂花铁门前,之谆用力按响喇叭,很快的,一个年纪相当老的男人打开了门。
“黎先生,我们已经预备好了!”老人带笑恭敬地说。
“谢谢你,财叔!”之谆把车驶进铁门。
大门离房屋还有一段路,园中的情景和外面的红泥路完全不同了。拳头大的鹅卵石镶的地,十分整洁、别致,左边有一个大花圃,盛开着百合和山茶花;右边有一个池塘,也是用鹅卵石镶成的,池塘边有一棵十分稀少,但长得很高的木棉树,光秃秃无叶的树枝上,盛开着红艳艳的木棉花,非常好看。
“果然很美,真像世外桃源!”她赞叹着。在清苦的环境中长大的她,从未有机会来到这样华贵的别墅。
之谆只淡淡的笑,停好车,他牵着亦筑下来,已有一个年老而慈祥的妇人等在门口,一定是财叔的太太了。
“黎先生,请进!”财婶说。
之谆丝毫不摆架子,亲切的对财婶笑笑,然后带着亦筑进去。
客厅大得惊人,像个小型舞厅那么大。米色的墙壁,暗黄色的窗帘,墙上挂着许多巨大的、奇怪的、让人模不着头脑的印象派油画,除了一些新颖、线条简单却精致的乳白色小台、小几之外,全屋中竟没有一张椅子或沙发,有数十个深深浅浅不同的黄色及米色皮制的垫子,三角形的、长的、方的、圆的、菱形的,每一个垫子差不多有二尺高,十分巧妙的分布在屋中的每一个角落,使人看了非常新奇,也非常悦目。
“这里布置得真怪,却又那么别致,我敢打赌主人林先生是个雅人!”亦筑叫。“别说得太早,你见了他再说!”之谆仍淡淡的笑,“坐吧!别小看了这些古怪的垫子,全是从泰国订做来的,每一个差不多合二十美金,再加上进口税,你知道,一个垫子差不多是台北整套沙发的价钱!”
亦筑伸伸舌头,这价钱的确令她吃惊,想起家里只有几张古老的藤椅,她只能怪这世界太不公平,贫富悬殊,永远有那么一大距离。
“是真皮烫金的!”她坐下来仔细欣赏,“烫的都是些泰国佛像,很别致,只是太浪费,有这么一笔钱,他可以作许多别的正经事了!”
“别急着批评尚来见过的人,来,我带你参观别的地方!”他拉起她,朝一边走去。
“这是小酒吧,左边是间小饭厅,后面是厨房、厕所和工人房,这边没什么好看,去那边,”他又带她去客厅的另一端,“这边全是寝室,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