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工人去碧潭找他们,你坐一下!”
亦筑想说用不着,他已匆匆离去。无聊中,她开始四下打量这幢华丽的别墅。像所有大房屋一样,黎园也显得相当阴森,大树遮去了阳光,屋子里若不开灯,就觉得阴暗了,除此以外,酸枝木家具与屋顶木梁的雕花,虽然配得十分好,总觉得古老,大厅四边的门都掩闭着,使第一次来的亦筑,竟有些恐怖感。她不明白,富有的黎家,为什幺要把客厅布置成这样?暮气沉沉的,现代化的明朗,简单线条不更好?
花园传来一阵笑声,是雷文和黎瑾的,他们回来了,大厅中等待独坐的亦筑,竟有种说不出的难堪。从窗口望出去,雷文和黎瑾手牵着手,互相凝视微笑,那情景——亦筑真愿自己不在此地,不曾见到他们。看情形,他们真是——恋爱了。
“亦筑来了!”雷文先发现她。
黎瑾立刻放开他的手,苍白而美丽的脸上现出羞涩的红晕,她跑到亦筑面前,像解释什幺似的。
“我们等了你好久,以为你不来了,所以先去!”她说。
“你来了多久?一直坐在这儿吗?”雷文问,他脸上有一层幸福、愉快的光辉。
“不很久,”亦筑尽量装得自然,“黎群刚带我去后山看果园,他叫工人去找你们!”
“人都回来了,还找什幺?”雷文笑着。他仍然笑得那幺引人,那幺开朗。
“我去叫哥哥回来!”黎瑾很快转身离开。女孩子比较敏感,她已看出亦筑神色有些不对。
“去碧潭十多次,只有这次最愉快!”雷文兴奋的说,“黎瑾居然会划船,看她柔柔弱弱的,真想不到!”
亦筑不作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说得对,若不接近,实在难了解一个人,像黎瑾,我以前以为她又冷、又傲,现在才知道她——”他又说。
“十分可爱,对吗?”亦筑嘴上促狭,心里却很不舒服。
“亦筑,老实说,我从来没碰到过像黎瑾这类型的女孩,几乎不敢相信这时代会有这样的人。这是我的幸福,对不对?”他坦白的,毫不保留的说。
“你怎能和一个女孩子讨论这问题呢?”亦筑说。
“怎幺不能?你不同,希望你给我点意见!”他热烈的说。粗心得一点也没有注意亦筑奇异的神色。
“什幺意见?你想追她?”亦筑的心发冷。
“嘘,别说。她回来了!”雷文压低声音。
黎瑾伴着黎群一起走进来,兄妹两人都显得很愉快,亦筑突然警觉,在此时此地表现不愉快是件多幺不明智的事!她强打精神,压住心中许多纷乱的思绪,她不是那种经不起打击的女孩,她得坚强!
“麻烦你了,黎群!”她大方的,平静的笑。
黎群看她一眼,没说话,或者,他是那种不喜欢用言语去表达一切的人。
“饿吗?该吃点心了,好吗?”黎瑾像是对大家说,却只看着雷文。她实在不是个好主人。
不等雷文回答,她已从一扇门中退去。她今天表现出过分兴奋与热烈,和她平日冷漠、拘谨完全不同,傻子也能看出是怎幺回事,偏偏她自己还毫无所觉。孤僻的日子过得太久,她不知道在这种场合应怎样处理自己。
黎群皱皱眉,十分不高兴的瞪了雷文一眼,站起来,匆勿朝另一扇门走去,一边对亦筑说:
“你坐一下,我有功课!”
门砰的一声弹回来,雷文才疑惑不解的自语:
“这个人怎幺回事?谁得罪了他?”他说,
“没有人得罪他,哥哥脾气一向如此!”黎瑾出来,背后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佣。手上举着一盘点心,“他在赶写毕业论文!”黎瑾接着说。
托盘里是一些蛋糕、小点心之类的东西,亦筑一向不爱甜食,微笑着拒绝,并非有意,然而,黎瑾的脸变了。刚才的笑容被僵硬所代替,她敏感的以为,亦筑已在妒忌她了,她永远忘不了亦筑先认识雷文的事。
“一点都不吃吗?”她问。脸上只有僵硬的勉强笑容。过窄的心胸,使她只会钻牛角尖。
“我胃不好,吃甜的东西常泛酸,很难受”亦筑解释。
“未必吧!或者只是我家的使你反胃!”黎瑾说。
“真的,我知道,亦筑从不吃甜食!”雷文在一边说。
“你怎幺知道?”黎瑾脸色更难看,完全破坏了她那雅致的古典气质。
“我们在一起吃过许多次东西,常常同路回家,怎能不知道?”雷文毫无心机,粗心大意的,还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大孩子,“别逼她吃了,我多吃点吧!”
黎瑾似赌气的哼一声,低声说:“你倒体贴!”
雷文只顾着吃,根本没所见黎瑾的话。亦筑心里却重重一震,黎瑾现在已开始妒忌,而这种妒忌却是毫无理由的,她不得不提高警惕,看样子,她必须退出这尴尬的处境才行。
饼了一阵,雷文吃下最后一块蛋糕,拍拍手,正想说什幺,黎瑾却抢先开口。可能是她自己也觉得刚才的话太过分,到底亦筑还是她的好朋友。
“晚餐吃多一点吧,不再有甜食!”她似抱歉的说。
“不——”亦筑拖长了声音,一个突然的意念闪上心头,“我不能留在这儿吃晚饭,有点事——暑假里我教的学生今天请我一定去,我推不掉。”
“亦筑,你真扫兴,”雷文大叫,“迟到早退,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你,今天怎幺回事?”
“没有事,我只是赶来说一声,”亦筑装得很像,“我们是老朋友,黎瑾一定会原谅我的。”
“我——”黎瑾一室,她心里实在希望亦筑离开,和雷文单独相处,多美的时光!嘴里却不得不说,“当然能原谅你,可是你一走,就不热闹了!”
“有的场合不需要热闹!”亦筑微笑着一语双关的,“对吗?我得走了!”她站起来。
“我送你!”黎群忽然出现,冷漠、不耐烦的声音使大家都吃了一惊,他不是在写毕业论文吗?怎幺会听到外面的谈话?怎幺知道亦筑要走?
“不,不必麻烦了!”亦筑推辞,她怕和黎群在一起。
“不麻烦!”黎群自顾自的往外走,完全不理会所有人的惊讶眼光。
“那幺——我走了!”亦筑无奈的跟着出去,沉默的走出大花园。黎群一言不发,似乎真是只为送亦筑出来。黎园的门口是一条通往公路的幽静小径,附近没有人家,小径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亦筑很想打破使人窒息的沉闷,对着深沉、冷漠又怪异的黎群却真找不到话题。
“你并没有事,对吗?”黎群突然说。他不看她,只对着空旷的田野。
亦筑吃了一惊,他锐利的眼睛看出了什幺?
“你的学生并没有请你,你只是——想离开!”
“你的话令我难堪!”她摇摇头,不置可否。
“你难道不想想,你的离去也令人难堪?”他说。
“我不认为黎瑾或雷文会难堪,”她笑笑,“如果是你,也会离开。”
“小瑾真傻,雷文——并不适合她!”他也摇头。两人的对话含蓄而微妙,点到即止。
“这该由她自己决定,你怎能替她感受?”她眉毛上扬。
“你说得对,我怎能替她感受?”他若有所思。骄傲如他,竟能说出这种话?“我只是——不喜欢雷文!”
“雷文很孩子气,不拘小节,粗心大意,其实,他很不错,内在也蛮有深度!”她说。
“你很了解他?”他看她一眼,颇为惊讶,“你们认识并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