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幺半年来你不来伦敦?”他问。
她是在想,伦敦有刘馥。
“我说过,避免麻烦,”他说:“阿姨不许任何人对怀远加以援手。”
“你能见死不救?”
“梅花的事是个意外。”他感叹。“她——可好。”
“在我们眼中她日子不好过,环境不好,跟的男人也不好,可是她快乐。”姮宜说。
“各人选自己道路,死而无怨。”他说。
“怀远醒时——我希望你在。”她说。
“不能。我必须立即赶回去。”他摇摇头。“我正在开会,令会议暂停,各人都在等我。”
“那会议比怀远重要?”
“你在这儿也就行了。”他淡淡说:“会议是对我的工作负责。”
“对宋夫人负责?”她不满。
“这也是应该。”他说:“我这就走,飞机还在等我。”
“还会再来?”她不知道为什幺会这幺问。
他只看她一眼,什幺也没说的转身大步而去。
她透一口气,慢慢走回怀远的病房。
她一直想着怀中的一句话,各人选自己道路,死而无怨。她——可曾选定道路?
深夜,怀远还没有醒过来,除了他过量的酒之外,相信医生还替他打了安眠针。
姮宜在医院等着。
这不是家正式医院,该说是疗养院比较适合。许多有钱人觉得不舒服,或失眠,或心绪不宁等等,都喜欢进来住几天。
所以姮宜也住了一间病房,就在怀远隔壁。
想着中午怀中绝然而去的情形,她觉得心冷。怀远不比他的会议重要。
她又想起他半年不回伦敦的事。那岂不是说,他半年没见到刘馥?大概不会这样吧!他的私人飞机随时可以来接刘馥去苏黎世。
无缘无故,她叹口气。
自从回到东方后,她觉得自己处处不如意,所有的事太不顺利,不顺心。
她是否该考虑回美国?再陪父亲生活,过简单、单纯的日子?
有人敲门,快午夜一点了,是谁?没有理由还有护士。
“请等一等。”她从床上跳下采,穿上鞋子。然后过去开门。
黑帽黑衣黑鞋的怀中,沉默的站在那儿。
“怀远一直没醒?”他劈头就问。
“他打了安眠针,多休息一阵比较好些。”她说。
他是开完会就赶来吗?她是否错怪了他?
“我——能进来坐一坐?”他凝望着她。
“其实你可以明天才来。”她终了说。
他摇摇头,什幺也不说。
他明明是关心,也心急,但他不说。他是个不喜欢解释的人。
她开始有一点点明白他。
“你可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我是说,往后的麻烦会更多,你要有心理准备。”他说。
“与我有什幺关系。”她淡淡一笑。“这学期结束,我就回美国。永远不再来东方。”
“逃避是办法吗?”他问。
“我不想再烦,再荒谬下去,而安悌——宋夫人极固执,没有人可以劝服她。”她摇头。
“可以再试一次。”他说。
“你可以去试,但不包括我,”她很肯定。“我不姓宋,与宋家没关系,何必自寻烦恼?”
“宋家与你的关系永远月兑不了。”他说。
“你也开始荒谬了?”她皱眉。
“不——最近我一直努力查上一代的事,有一点小小的发现。”他说。
“上一代的事?”她好意外。
“我怀疑一些事,如果不做我心不安,”他是认真的。“在其它事上,阿姨并不那幺固执和荒谬。”
“你怀疑什幺?”
“没有证实的事,我不能讲,因为它只是我个人心中的想法。”他说。
“但是——我想不出有什幺可怀疑。”
“有一件事你一定知道,以前在中学时,阿姨和令尊林哲之先生是同学,也是极好的朋友。”
“爸爸说过。”
“大学时,他们分别在美国不同的名校读书,两间学校在同一地方。”他说。
“这——有值得怀疑处吗?”她反问。
“我不知道——”他犹豫一下,很难启齿似的。“有人告诉我,他们当年是恋人。”
“没有可能,”姮宜叫起来。“他们纯粹是好朋友。爸爸曾说,妈妈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
“或者那告诉我的人说错了。”他并不坚持。“因为他也不肯定,也是听人说的。”
“也简单,要证实这件事可以问爸爸,爸爸从来不会骗我的。”她说。
“没这幺严重吧!”他淡淡一叹。“这种小事向上一辈求证,如果是谣传,就不好意思了。”
“你查的不是这些?”
“不是。”他想一想才否认。
“一点点都不能告诉我?”她追问。“与我有关吗?”
“是宋家上一代的事。”他只这幺说。
她只好闭口。她不想做多管闲事的人。
“你想不想再要一间病房?”她问。
“是。太晚了,我们都该休息。”他说。却坐着不动。
“我去通知护士。”她站起来。
“等一等——我并不想睡觉,而且——也许怀远就快醒,我坐在这儿等,你可介意?”他问。
她很意外。他不是想省一间病房的钱吧?这太不可能。但是——为什幺他宁愿坐着等。
“不介意,”她把怀远放在心中。“如果我累了,我会睡。怀远醒时请你叫醒我。”
他只望着她,什幺表示也没有。
但是——她怎幺可能睡得着呢?一个男人坐在她房里,而那个男人是怀中。
“想不想喝点咖啡?”她问。
她受不了两个人相对但却默默无言的沉寂。
“如果有——当然很好。”他说。
她拿起电话,通知了服务人员,还要了点心。
“这疗养院最大好处是,它象酒店,二十四小时有食物供应。”她说。
“我还是不喜欢,”他摇头。“我喜欢自己是健康的人,医院对我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任何人都怕生病,然而又避免不了,”她苦笑。“想想,人实在脆弱。”
“连酒都可以令人半死。”他有感而发。
“怀远这次受的伤一定很重。”她说。
“路是自己选的。”他说。
“该死而无怨?”她记得他说的话。
“难道不是?能怨谁呢?”他反问。
“做不做得到?”她说。
“我做得到。”他肯定的。“只要是我自己决定的事,即使得罪了所有人,失去了全世界,我死而无怨。”
“不可能有这幺‘大’的一件事吧?”她笑起来。
“谁知道?世界上的事谁可预料?”他摇头。“世界上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她想了半天,才说:
“如果我遇到这幺大的抉择,我相信自己也会无怨无悔。”
他眼中光芒一闪,似在问“真的?”
“真的。”她强调。仿佛读懂了他的心事。“能碰到这样‘大’的事,是值得死而无怨的。”
“我相信你会。”他看来相当高兴。
“谢谢你。”她被振奋了。
“谢谢你自己。”他摇头。“你的决心和信心。”
她很想说他鼓励了她,话到唇边又吞回去。她不想让他知道得太多。
“怀远以后的事,你真让他自己决定?”她问。
“他是成年人。”
“是。可是我怕他对自己失去信心。”
“信心是要培养的,自己失去的,要自己找回来,”他很肯定。“这件事上,任何人都帮不了忙。”
“有时候我发觉你很冷酷,和安悌很象。”
“从小苞着她做事,不多不少也学到些功夫。”他微笑。功夫?
“听在普通人的耳里,就觉得很可怕,很刺耳。”
“谁是普通人?你?”他指着她。
今夜他的神情很是不同,仿佛很轻松。
“我们大家都是,除了你们宋家人。”
“宋家的人。”他笑起来。
“为什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