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合我意。”他乐得直搓手。“好在我有灵感,不请自来。”
“算你好运。刚才我差点被人拖出去。”
“‘拖’出去?这是什么话?这么暴力?”
“一个男人。”她皱皱鼻子扁扁嘴。“约我去大屿山观星哦。”
“大屿山观星?很浪漫嘛。”他笑。
“观星是观看星象,不是小女孩小男孩那种看星星,不要弄错,决不浪漫。”
“哦,有这么一个男人?”他好奇。“几时出现的?什么来头?”
“别提他,反正我打发了他。”
“为什么不提?怕羞?”司烈说。
璞玉摊开双手做一个无可奈何状。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天文物理学博士,方励之先生的同行。”她半开玩笑。
“很好啊,绝对配得上你。”
“此地并非生物繁殖场,请勿用‘配’字。”她没好气的。“想吃罗宋汤就少说废话。”
“不说就不说。”他举手做投降状。“有什么工作我可以帮忙?”
“坐在那儿别动,就快可以吃饭。”她潇潇洒洒走进厨房。转一个圈拿着碗筷出来,司烈若有所思的定定望着她。
“怎么认识的?”他不放松。
“谁?认识谁?”她呆怔一下,根本已忘了这件事。“你说阿尊?”
“他叫阿尊。”他记下了。“他是香港人?”
她给他老大一个白眼。
“从来不知道你也这么八卦婆妈。”她又转进厨房。“汤来了。”
冒着热气、香味的罗宋汤放在他面前,他总算放过了她。她又捧出香脆的蒜茸面包,还有一碟看了好舒服的炒银芽。
“这是我自己发的芽菜,很新鲜可口,试试。”她放在他面前。
“真会享受。”他赞叹。“如果有个后园,你恐怕不必再买蔬菜,自给自足。”
“肯定。”她挥一挥手,伏案大嚼。
饼了一阵,他始起头又忍不住说:
“天文物理尊试过罗宋汤和银芽吗?”
她愕然张口,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
“我是说——”他自己也笑起来,真是,突然变得这么八卦婆妈起来。“算了。等会儿你有什么计划?”
“我才收到美国寄来《飘》的续集,美国也刚出版,预备挑灯夜读。”
“续集必然没有上集精采,这是定律。”
“看总是要看,”她不以为意。“《飘》的续集,不精采也要知道思嘉的下半生。”
“不预备外出?”
“今夜你怎么了?无无聊聊的,”璞玉盯着他。“你从哪儿来?曾和谁一起?”
“出海。和佳儿。”司烈说。
“她晚上另有约,甩开了你?”她叫。
“我只是想来陪你捏个陶土瓶子,不是日本佬又同你订一批吗?”
“工作时我不要人打扰,”她说:“陪我?你不真是无聊成这样吧?”
“《人鬼未了情》里塑陶土瓶的经典镜头你记得吧?”他故意眨眨眼。
“什么经典镜头?对不起,本人没看那部电影。”
“今晚这屋子里的气氛不友善。”他眼底隐有笑意。“去不成大屿山观星,总不成我成了代罪羔羊。”
“你这心眼狭窄的小男人。”她笑骂。
“等会儿任你做什么,总之我在一边不打扰你总行了吧?”
她如星般黑眸凝定在他脸上半响。
“你人不在香港时总盼你回来,回来以后还真嫌你烦,你令人矛盾。”她说。
“你是唯一一个嫌我烦的女人。”
“你曾经把我当女人吗?”她笑。
“实在是,你像我兄弟多些。”他拍拍她头,十足十大哥哥状。
她不以为憾的收拾了桌上碗筷。
“璞玉,那个‘天文物理’甚么时候再来?总得让我过过目。”他半认真。
“发神经。”她白他一眼。
“认真点。别眼高于顶,现在好男人并不多,错过了可是一辈子。”他说:“你今年有多少岁了?”
“庄司烈。”璞玉做出恶狠狠的样子。“今夜你吃错了甚么药?”
“问你啊。罗宋汤里加了甚么?”
“泻药。”她不再理他。
餐后,璞玉为他煮了咖啡,选了他爱听的唱片,就一个人溜进书房看新寄到的《飘》。对爱书的人来说,新书的诱惑力是难以抗拒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璞玉突然从书中情节中醒来时,发觉四周静极了,音乐呢?还有庄司烈呢?
璞玉跳起来到客厅,唱片早已唱完,司烈缩在沙发一角睡得像个大孩子。
她慢慢走过去,顺手拿件外套轻轻替他盖上,正待走开却看见他闭着眼珠急速的在颤动,想骂他假睡开她玩笑,却看见他脸上一抹奇异的神情,皱着眉仿佛在深思。
本待打下去的一掌悄悄收起,他是在发梦吧?好像听人说过闭着的眼珠急速颤动或转动是发梦的现象。
正在研究他发梦的表情,就那么突然的,他就睁开眼睛,看见面对面的璞玉。“你——”她吓了一大跳。
“她穿着是一双月白的缎子鞋。”他说得那样莫名其妙。“鞋头有球白羽毛。”
“什么?”她退后一步。“你说什么?”
“她——”他怔一怔神,坐了起来。“啊?我又发梦了。”
“你真在发梦了。”她被引起了兴趣。“你的眼珠颤动得好厉害,脸上还有表情,我猜你在发梦。你梦见什么?”
“我——”他眉心微蹙。“没什么。”
“谁穿月白缎子鞋,前面有球白羽毛。你刚才说的。”她不放松。“一个女人?”
他想一想,下意识长长的透一口气。
“你信不信梦可以连续梦十几年,而且越梦越长?”他说。
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过的事,就这么自然的告诉了璞玉。
“什么意思?不懂。”
“我是说梦像电影镜头般,把故事—一幕幕的展出来;从少到多,从短到长。”
“不可能吧?梦都是乱七八槽的,而且梦过就算了,怎么加长,从少到多,从短到长像电影故事。”
“真的。”他再吸一口气。“我就有这样一个梦,十几二十年了。”他说。
他把那个有檀香味的梦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梦里的一切太清晰深刻了,他讲得十分清楚,清楚得就像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似的。
“在飞机上我梦见她的手,手捧着银盘,象牙色细瓷碗中冒热气。前几天我梦见一只细致的女人脚迈进屋子,刚才——”司烈摇摇头。“我看见月白色的缎子鞋,有球白羽毛的。”
“你不该醒来,梦不就继续做下去?”
“不会。我感觉到不会,而且是很自然的醒来,不是我要不要的问题。”他吸一口气。
“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
“这是我三十年最大的秘密,”他笑。“也是我的秘密乐趣,现在跟你分享了。”
“你不必告诉我,”她说;“或者你说了之后梦就不再继续了呢?”
“不会吧?”他呆怔一下。“这梦——我觉得它想告诉我什么?”
“谁想告诉你?”
“不知道是谁。造物主?命运?”他摊开双手。“我不知道。”
“惨了。你前世造孽,这辈子要还。”
“你信这样的事?”他望着她。
“因果循环,是不是?”她不敢肯定。“世界上我们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我觉得这个梦,这件事很有趣,”他说:“除我以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
“可以登报问一问。”她笑。
“还有,有人能懂梦吗?”
“听说一些法师,”她举手摇一摇。“对了,就是一些法师会懂。”
法师。谁提过这两个字吗?就在最近的时间里。法师。啊——恺令说的那个比丘尼,念大悲咒令人流泪,念金刚经百听不厌的法师。
“恺令,”他叫起来。“恺令认识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