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在晓芙还没到达之前离开。哎,晓芙来得真是不适当的时间。
坐在教堂里时间太早,人是疏落地坐着;他看不见恩慈,也看不见王森。
一直到礼拜结束,也没见他们出现。
隽之实在挨了一个毕生最难过的礼拜。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四望,只能偷偷地看,自己心里也惭愧死了。
礼拜一结束,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堂的人。
但是,他们的确没有来,的确。
他失望极了,这种失望令他茶饭不思,更忘了家里还有个等他回去午餐的晓芙。
他茫无目的地开着车,兜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他发觉车子停在恩慈居住的大厦下面。
他的心怦怦的加剧跳起来,既然来了,上去吧!
他是知道恩慈的家,他曾经送她回来。
她会在家里吗?会吗?
按下门铃,他的心跳得更厉害,又希望她在,又希望她不在,矛盾极了。
很快就有人开门,正是恩慈。
“你——”她十分意外,却还是让他进去。
那是一幢又旧又小的楼字,顶多三百英尺,间成两个睡房和一个小厅,但里面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你和王森都没去教堂,我怕——怕有什幺事,所以来看看。”他未语先脸红。
“我们去接爸爸出院。”她轻轻打开一扇门,汤老先生躺在床上,面对着一个狭小空间。
“哦——王森呢?”她问。
心中忽然就妒忌了,怎幺不要他帮忙出院呢?恩慈对王森总是好些。
“他去拿轮椅,定做的,”她说:“爸爸总不能每天躺在床上。”
“这些事——其实我也可以帮忙。”他鼓着勇气说。
“不好意思,你不要再内疚,你并不欠我们什幺,撞车并非你错。”她说。
“但是——我们现在是朋友。”
“是。就是朋友,你不必对我们太好,这会加重我的心理负担。”她坦然。
“我来——会加重你的心理负担?”他呆住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
“也不是这幺说,”她语气缓和些,“你是突然出现的,又加上爸爸的事,我——很难解释。”
“可是我们都是王森的朋友。”
“是,我们都是王森的朋友。”她望着他,坦然说。仿佛在暗示,只是朋友,没有其它了!
他听得懂的,却不甘心,他是全心全意的。
“我希望——友谊能保持下去。”他说,背心又开始有冒汗的感觉。
“如果没有变化,自然保持下去。”她说。
没有变化?什幺叫没有变化?
他呆呆地想着,连话也忘记说。
“请喝杯水。”她把茶放在他面前。
他望着她,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想——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他说。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我明白。”她冷静地坐在那儿。
“你明白什幺?我——”
“我相信你的诚意,”她笑起来,“我相信你心里只是有点可怜或同情我,你弄错了。”
“不,不,你不明白——”他真的激动起来。
门铃响起来了,王森推着轮椅回来了。
他是个平凡的人,但他的热心,他的笑容,他的真诚都十分动人。
“咦?隽之来了?”他笑。
“在教堂看不到你们,我怕有事。”他深深吸一口气。
在王森的笑容里,他突觉惭愧。
他简直忘了恩慈是王森的女朋友。
“是有事,我们去搬汤伯伯回来。”他还是笑,“今天特别向上帝请一天假。”
“李先生,你可曾——吃中餐?”恩慈突然想起。
“啊——吃过了,吃过了。”隽之呆了一下,立即想起在家等他的晓芙,“我还有事,告辞。”
“坐一坐,坐一坐,怎幺我一回来你就走?”王森热诚得很。
“不行,”隽之脸色尴尬,“我差点忘了,我约了人。”
“谁啊,那个漂亮的唐晓芙?”王森记性真好。
隽之傻笑,匆匆逃了出来,临行,他还是看见恩慈始终淡漠的神情。
心里有些刺痛,真是刺痛,恩慈完全不接受他,是不是?是不是?他究竟有什幺不好呢?
他并不在意在家等着的晓英,她是自己要等的,他并没有要求她,他没有预计她会来。
对他来说,晓芙——或者是第三者。
他回家,看见坐在地毯上看电视的唐晓芙。
“整段都是播奥运,好精彩。”她回头微笑。完全不提他迟归的事。
他望一望,饭厅里桌上整整齐齐摆着碗筷,她也陪着他没吃午餐呢!
“对不起,我回来迟了!”歉意油然而生。
“有什幺关系呢?”她跳起来,顺手关了电视,“现在吃,好不好?”
晓芙是个太好,太可爱的女孩,他不能伤害她。他这幺告诉自己。
她迅速把菜、饭、汤都搬出来,都还是热的呢!她真有本事。
“每次来香港你都烧饭,我怎幺过得意去呢?”他说。
“不要斤斤计较,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变的道理。”她眨眨眼,顽皮的笑。
这是什幺意思,他并不很明白。他并不是那种心思敏捷,—点即透的男人。
“下午去游泳?”他提议。
“我宁愿回西雅图才游。”她摇头,“香港太挤,太小,你的家还算安乐窝。”
她笑着为他盛一碗汤:“我听人说,香港每人平均住三十六英尺地方。”
“太可怕了吧!那只是政府的楼宇。”他笑,“你对香港的事倒也了解。”
“做空组就有这点好处,去的地方多,可以知道许多风土人情。而且我很好奇,很喜欢发问,所以知道得比别人更多些。”
“对你有没有帮助?”
“成长得很快,”她说实话,“我才二十一岁,我想的,我知道的可能跟三十岁的人比。”
“还预备这幺做下去?”他问。
“为什幺不?你为什幺这幺问?”她睁大眼睛。
“很抱歉,很多人对空姐这行业有很不好的传言。”
“我知道,而且也是事实。”她认真的说:“那些女孩子到了外地都放纵自己,她们心想的反正没有人知道嘛!可是也得看个人。”
“譬如你。”他笑。
“我怕上帝罚。”她伸伸舌头,“无论到哪里,上帝总在我们头顶上,是不是?而且,我是宁缺勿滥的爱情主义者,我很坚持。”
“将来你的男朋友或丈夫,一定极幸福。”
“当然。我也会要求他和我一样。”她—本正经,“他必须跟我是同样的人。”
“希望你找到!”
“自然能找到,”她望着他甜甜地笑,“你知道吗?我做空姐还有另一个理由。”
“什幺?”
“可以免费来香港看你啊!”她开心地说。
看他?他呆呆的望住她。看他?
忽然间,心中升上异样情绪。
隽之翻来覆去地想,晓芙——是不是喜欢他,他非常地担心这点。
在他心里,她是小小的孩子,比妹子更小的,他没有感觉到她的成长,没有接受她的心理准备;她喜欢他——这很尴尬。
但晓芙的行动,她的话都一再强烈暗示——不,也许不是暗示,他们太熟,有什幺话都直讲。她在直接的表示喜欢他,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他永远不可能跟晓芙谈恋爱吧?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站起来了。是啊,怎能跟晓芙谈恋爱?
他记得她梳四条小辫子的模样,他记得曾开车接她放学,穿小小短短的裙子,这仿佛都还是昨日之事。
但是晓芙——他啼笑皆非。
电话铃响,女秘书周宁伸进头来说:
“唐晓芙小姐。”
又是晓芙!哎!
“公司通知我明天有班次,我得回去了。”晓芙愉快地说:“刚才出去替妈妈买了些冬菇、江珧柱,也顺便替你买了些,正为你炖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