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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在流 第34页

作者:严沁

“你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妈妈。”宁儿凝望着她。“巴黎改变了你。”

“我改变自己。”雪曼问:“香港如何?”

“我们没再见过啸天。”

“我没问他。”雪曼神色不变。“所有的人生活愉快吗?”

“主要的是你。你快乐我们就都快乐了。”宁儿轻拥住她。

“快乐。”她十分肯定。“而且在充满热情地等待那份满足感。”

“你的全部热情只在工作上?”

“我当然爱你,爱你们。”她也拥着宁儿。“你说得好,外面的世界好大,然而这二十几年来我的世界却只是一幢房子一个家一段往事,我应该更早些走出来看看。”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宁儿开心地。

“你将尝到我煮的法国菜。”雪曼说。

“简直不能置信。”陈汉一直摇头。“在我的感觉上你只不过走了一步,这一步却是两个世界,真奇妙。”

“故步自封,懂不懂?”雪曼做一个很特别的表情。“这一步有人可能一辈子也跨不出,不一定人人能做得到的。”

“姑姑──很好。”宁儿忽然说。

“啊是,她一定能处理得比我更好,我对她比对自己更有信心。”

“何哲常陪她,她们母子到美国去接何杰回家,一起到尼泊尔度假,他们很快乐。”

雪曼没出声。所有的人都生活得很好,所有的事都得到圆满的解决,唯独缺一个人,那是她深心仍牵挂着的,二十年前后同样爱着的男人。

没有人有他消息。

巴黎玩了一星期,雪曼带着他们大街小巷走,她还能讲一点点法语,还能和人讨价还价,那个以前在象牙塔的雪曼已走进了真正的生活。

这天中午,他们正预备外出午膳,卡地亚公司有电话来通知,雪曼那套复古珠宝才镶好,已被人高价购去。

“我们甚至没有机会把它展示在橱窗。”那个卡地亚高级职员这幺说:“请继续努力。”

雪曼开心得不得了,即使中午她也开香槟庆祝。对她来说,不只是一项肯定,而是发掘了她的生命价值。

那天晚上带薄薄醉意的她突然决定。

“我跟你们回香港。”

讲这话时她眼睛亮如黑宝石,是天际中最亮最动人的星星。

香港,她又踏足这片熟悉的地上。

三个月的变化不大,改变的是她的心境,她的思想,她的精神面貌。

家,仍是家。雪曼已月兑壳而出。

与此地的卡地亚公司联络,他们热烈地希望她再设计新作品。那位法国总裁的欢迎态度,礼遇有加,令雪曼再次肯定自己。

“我几乎忍不住骄傲起来。”她笑。

接着,她决定去探望姑姑。

她们之间没有仇怨,没有芥蒂,仍是惺惺相惜的好朋友好姐妹。没有理由互不见面,即使为一个男人。

泵姑平静如恒,风采依然。才与何哲兄弟从尼泊尔回来,身上去没有一丝风尘气。

雪曼眼中有泪,立刻,她忍住了。

“我该叫你凝若。”雪曼微笑。凝视她良久。“应该说我们看起来都很好。”

“不是看起来好,是真正地好。”姑姑,不,凝若说:“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每个阶段的自己都有可爱不可爱的地方,都有做对做错的事,都有眼泪有欢笑与梦,这就是我们的一生。”

“你长大了,雪曼。”凝若由衷地。

“是。我也觉得自己长大了。”雪曼笑。“事实上我知道,从十八岁那年结婚起,这二十年来我都没长大,直到现在。”

“宁儿没陪你来。”

“我能独自到世界任何地方而不再需要人陪。宁儿有她的世界。”

“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各自在里面修行,”凝若笑,“希望得成正果。”

“成不成正果不那幺重要,希望不要再遇魔障。”

“魔障?”凝若笑。

从没有敌意的两个女人更是心灵相通了。

雪曼三十九岁生日到了,宁儿决定为她大大庆祝。所谓“大大”庆祝也不过在家里请有限的朋友。

雪曼反对,她不想“做”生日。宁儿坚持,她说逢“九”都该庆祝,这才会有福气,才会带来更灿烂的人生。

“我极满足目前,不必再灿烂。”

“没有人能拒绝灿烂。”宁儿叫。

于是宁儿开始筹备,她不要任何人帮忙,甚至陈汉。她说,这将是她替母亲雪曼献上的第一份礼物。

没有人再提啸天,当然他在,在香港或世界上任何角落,但他不出现。他有不出现的理由,没有人追问,这或许是遗憾,但人必须为自己而活。

宁儿曾偷偷问过一次何哲,他摇头,只说“不在香港”就没说下去。对于“父亲”,宁儿有天生的好感、亲切感,即使不说,心里还是相当的牵挂。

生日的那天早上,陆家花园已整理得焕然一新,工人也仿佛明白,这个生日宴对女主人有全新的意义,他们工作得更努力。

花店送来的各种鲜花摆满了屋里屋外每一个角落。“为什幺要这幺多花?”雪曼笑着问,她是喜悦的。宁儿说:“你不觉鲜花令一切更美丽更浪漫吗?”

美丽的是雪曼,她的成熟风韵令所有鲜花失色,她并不跟着宁儿忙得楼上楼下跑,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她说要享受现成的一切。

黄昏来临。

诺宜和士轩是第一对客人。他们联袂而来令宁儿有小小意外。

“姑姑不和你们一起?”

“我们从老人院来。”诺宜温文地。“老人院的扩建工作已完成了大半,我去帮忙。”

这对志趣相投的年轻人永远带给人清新和愉快的感觉。

何杰独自前来,他带了大束鲜花。

“哥哥去接妈妈,他们就会到。”他宣布。

陈汉也带了礼物前来,陪着宁儿招待客人。

“会不会觉得今夜的场合若有所缺?”陈汉小声问。

“她看来快乐满足。”宁儿摇摇头。“没有人能要求十全十美。”

何哲接来了凝若,餐聚就开始。要来的都来了,没来的,大家了没有期望什幺。

雪曼喝了一点酒,酒精令她更美丽生动,她的话很多,比谁都多,因为她快乐自然。看来已没有任何事困扰她了。

“我敬所有人一杯。”宁儿站起来,由衷地说:“为──所有曾发生过的事。”

大家喝了,却不很明白。

“因为曾发生在我们大家之间的事,才使我们能相识相聚,能让我们在一起,所以无论什幺事,好的坏的我都心存感激。”

“讲得好。”何哲轻轻拍手。虽然他口中没说过,却极疼这不同母亲的妹妹。

“自然讲得好,”何杰不甘寂寞,“宁儿,你何月出生?是你大还是我大?”

“我十月,年底。”

“我四月,那幺我是哥哥了。”他孩子气地笑也孩子气地说。

大家都没出声,只望着他笑。这原是事实,大家心知肚明,只从来没讲出来而已。

“我说错了吗?我们都是爸爸的孩子──”他停下来,笑容凝在脸上,望望雪曼又望望凝若。这个时候提啸天,适合吗?

“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儿,何哲。”宁儿趁机说。她一直想这件事。

“我只能说他不在香港。”何哲坦然。“他全世界到处飞,今天纽约明天伦敦后天苏黎世,他不让自己停下来。”

“他为什幺要这样做?”宁儿问。

一阵沉默。绝少发言的诺宜忽然说:

“会不会──惩罚自己?”

大家互望一阵,凝若首先笑起来,接着雪曼、宁儿都跟着笑。

“我说得不对?”诺宜问。

“他没犯滔天大罪。”宁儿说。

“他一定良心不安。”诺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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