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并不当我们是。”思朗冷冷的笑。“这些日子来,他一次也没来我们家。”
“人家心中有事烦,哪还有兴致?”母亲说:“思奕,问清楚他几时走,请他来吃顿饭,当是饯行。”
“我可以去问,但不担保他一定来。”思奕耸耸肩。“他现在是面对我也无话可说。”
“刚来时还好好的,什?事困扰了他?”母亲问。“会不会是感情烦恼?”
“不会,不会,此人根本不近。”思奕大叫。“公司里的女职员说,子樵没正眼看过她们。”
“其实我觉得既是好朋友,我们不该任他这?回美国,”父亲沉思着说:“万一回去了想不通,谁开导他?”
思曼第一次抬起头来,亮亮的黑眸停在父亲的脸上。
“他从那边来,自然有些熟朋友,闲人少替他担心。”思朗不以为然。
“你对他的成见太深,人家得罪了你吗?”母亲笑。
“得罪倒没有,我们是彼此之间不友善。”思朗笑。“他那家伙太骄傲。”
“人家眼里你也不可一世呢!”思奕也笑。
静静吃完饭的思曼这时放下筷子,温柔的说:
“大家慢用。”
也不理会大家的眼光,迅速退回卧室。
其实她内心翻滚得厉害。子樵为什?突然要走?和他每次对她的古怪神色、言语有关吗?
真的好想知道,然而他们不可能有见面的机会。
子樵离开,她会有失去个朋友的感觉。
心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动,就算找不着子樵,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她不想困在四堵墙里。
再次换好衣服,电话铃响了。“思曼吗?我是傅尧。”
“啊——你,”她很高兴,高兴的是有了个籍口。“你有事吗?”
“想不想去兜兜风?或找个地方坐坐?”他问。
“太晚了,改天吧!”她声音是愉快的。“我已换好睡衣,就快上床。”
“这?早?才八点钟。”
“我生活规律。”她笑。“我有兴趣时会通知你,好吗?”
“我等着你的通知。”,他说:“早点休息。”
币断后,她立刻走出卧室。
“你要出去?”思朗诧异。
“出去兜兜风,刚才傅尧打电话来,他的车就在楼下。”思曼神色自若。
“看来傅尧这大闷人渐渐有希望了呢!”思奕有点酸意。“思曼,我开始怀疑你的品味。”
思曼淡淡一笑,离家而去。
暗尧当然不会在楼下,他也不是去兜风。她慢慢朝对面大厦走去,下意识的,她想找寻什?。
转弯处,她果然看见了子樵的车,看见了呆坐中的他。他的视线迎着她过去。“嗨!”她淡淡的招呼着,很自然大方。
他不语,却打开车门。
他的意思是要她上车?她迎着他的视线半晌,才慢慢坐上去。还没坐稳,车已箭般射出去。
他叹一口气——她清清楚楚听他叹一口气。仿佛心事已了。
汽车朝浅水湾方向驶去,她也不问。既然上车了,就不必介意他带她去哪儿。事先她并不知道他会在,只是碰碰运气——她的运气不错。
直到石澳她上次泛舟的地方,他才停下来。
然而停下来车厢里还是一片寂静,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好久,好久之后,思曼以为自己将会变成化石了,他才突然说:
“我要回去了。”
“我知道,思奕说的。”她说。心中突然又有翻翻滚滚的浪。他是在等她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没有办法不走。”他显得痛苦矛盾。
“你当然有离开的理由。”她强自平静。她有个感觉——那感觉太荒谬,她不想深思。
“是,我有,当然我有,”他把脸埋在双手里。“再不走,我总有一天会崩溃。”
“刚才——你可是在等我?”她轻轻的,试探的问。
他呆愕住了,没想到她会这?问。
“是。”他说。立刻轻松了许多。“我在等你,我怕走之前再也没办法见到你。”
“妈妈说要为你饯行。”
“没有用,那是一大堆人,总是一大堆人,”他近乎申吟。“我要单独见你。”
“如果今夜我不下来呢?”她反问。还能勉强理智。
“我会等,等到最后一天——如果你再不下来,我也没有法子,我只好走。”
“见不见我你都要走,有什?不同呢?”她说。
“有,有不同,”他猛然拾起头,眼睛已变赤红。“当然有不同,只是……”
她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凝眸相视,他的话竟然再也说不出口,只能呆呆的望着她,望着她,仿佛要这?永远望下去。
“有什?不同?”她没办法不问。在他的凝视下,她有强烈想逃的冲动。
他又开始沉默,深深沉沉的沉默。
“如果你有话说,请说吧!你不是要见我吗?”她说。
他全身一震,再一次抬头望她。
“我的离开——请不要怪我。”他终于说。
她心头巨震,他们——竟是心灵相通的,她是在怪他突然离开。思朗说得对,他们之间有很微妙的联系。
“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怪你。”她吸一口气。
“别骗我,我从你眼睛看得出。”他指着她。
“你曾经在我眼中看见过什?吗?”她反问。
他沉默一阵,然后点头。
“我曾看见,但不能肯定。”
“对自己没有信心?”她再问。
“对自己,对——你都没有信心。”他低声说。
“有原因的,是不是?”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又象石头般的坐着,沉思着。
“他们说你怪,我却觉得你心中有枷,你把自己捆得很死,却又向往闲云野鹤。于是你看来是个太不协调、太矛盾的怪人。”
他还是不动,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见她的话。
“我赞成你回去,或者你能在戴上枷锁的地方把它除下来,”她又说:“任何人帮不了你的忙。”
又过了一阵,他才慢慢坐直,慢慢抬头。
“这个时候,你为什?还能理智?”他反问。看他眼睛,知道他确已平静下来。
“我向来是个理智的人,我不能忍受自己出丑,”她居然能淡淡的笑。“我自尊心太强。”
他叹一口气,不再出声。
“认为我不对?”她问。
“为什?我会遇到你?”他摇摇头,
“应是有缘。”她随口说。
“缘?!”他冷笑起来。“良缘或孽缘!”
她皱眉,怎?这样说?
“哎——”他立刻换了话题。“我离开——不——定会再回来,我不知道将来的路怎?走,所以请——原谅我。”
她想一想,点头,再点头。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事,是无奈。
他心意已决,她有什?办法改变?她绝对不会荒谬得以为自己有这力量。
“你真能原谅我?”他凝望着她,眼光突然凝聚,十分光亮功人。“真的不怪我?”
“世事原是天定。”她说。
“这样—很好。”他如释重负。
他讲的话她都明白,她的回答他也了解,这是很好的流通,是吧!多年的朋友也未必做得到呢!
“什?时候走?”
“一星期之后。”他说。
“在这里先祝福你,因为——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她平静的说。
“但是——我们还会在一起晚餐。”他天真的。
“那不同。那会是许多人在一起。”她心中也难过。但难过也只不过是一种情绪,不必表示出来。
“思曼……”他欲言又止。
“回去吧!居然十一点多了。”她说。
汽车在回家的途中,气氛反而好了很多,了解,是很好的一件事,至少不必再费猜疑。
“无论如何,我——庆幸遇到了你。”他诚心诚意说。
饯行宴上,子樵一反常态,话又多声音又大,滔滔不绝甚至罗罗嗦嗦,又喝很多酒,逢人就叫干杯,还没有终席,他已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