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仙,明天请一天假,陪老师去你们的村寨,我去找满妹的父亲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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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飘着细雨,颂安打着伞,与美仙去上坡村。
上坡村很远,几乎是这个乡中最远的村寨。在这一年当中,颂安到过不少村子去了不少学生家,了解经济、文化、卫生、医疗、教育状况,为协会提供比较详实的资料。但上坡村她却没来过,因为要走六七个小时的山路,且崎岖不平。校长、老师一直劝她别来,怕有个意外。
一踏上进山的路,颂安就体会到人家说的是至理名言。沟沟坎坎,高高低低,曲曲折折,还有说陡不陡,说斜不斜的山坡,一个不留情就会滑下去。人家用六七个小时走的路,她用了九个小时。
到达时已是下午四点钟了。满妹家房子很破旧,老式的家俱,居然有一架已不多见的织布机,满妹正在织布,不说话只是对她笑了笑,颂安只好对着一旁抽水烟的满妹爸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满妹爸不点头不摇头,也不大做声,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吸着水烟,烟筒中呼噜作响。满妹不时地看看父亲,一脸期待,又有些胆怯。
屋外有鸡在叫,“爸爸让妈杀鸡给老师吃。”见老师有些迷糊,满妹解释着。
“不要,留着鸡下蛋吧。”颂安制止,下蛋卖钱给满妹当菜金,她心里又跟了一句。
“留客吃饭,怎能不杀鸡。”满妹爸开口了。
颂安每次家访,所到之家都是倾其所有,让颂安觉得自己是去开洋荤,但每到周末,就会有学生排队似的请她去做客。看来这一次,穷得连菜金都没有的满妹也未能免俗了。
吃饭时,满妹爸一个劲地让颂安吃菜,满妹妈也用土话讲着,仍带着憨憨的笑。吃完饭,满妹爸才开口:“把书包收拾一下,明儿一早和丁老师去上学吧。”
满妹笑逐颜开,颂安也松了口气。
满妹爸看看女儿,“今年收成不好,家里真的很困难。老师说了这么久,我也想通了,不能让满妹像我跟她妈一样这么一辈子。念书吧,书念得够多了,就能到外面去,至于学费,食宿费,后天我去集上把猪卖了,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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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生三人在清冷早晨往学校返。
四周的景色很像水墨画,起伏的群山,白雾在山梁间萦绕,而人就在雾中穿行。因为一场雨,下山的路变得更滑了。她已跌了一跤,裤子上是红乎乎的泥巴,但她仍兴致极高。
转过一个山腰,又是那个有些陡的险坡。小路很狭窄,两个学生一前一后地把她夹在中间。满妹领头,有经验地告诉她:“老师,别踩那草,是空的。”
“哦!”颂安应了一下,却因看见一只翠鸟而走了神,一脚踩空,身子往右栽,两个学生抓了个空,颂安就跌了下去。
陡坡很长,颂安头一个反应居然是小时候的一句歌谣:“哪怕哩骨噜滚下台。”之后的反应才是,“完了,我会被摔死,应该先把菜金给满妹,我死了会开追悼会吗?已竣,小同!”她的脑子里不再有别的事情,只有丈夫与儿子,在头被山石撞昏前,她只叨念了一句话:“已竣,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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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没死?”颂安醒来的头一个反应是觉得不可思议。可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这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块门板上,有人抬着,一旁满妹与美仙哭哭啼啼的,那劲头就差没披麻戴孝了。
“我还没死呢。”她申吟了一声。
“老师醒了。”满妹忙擦眼泪。
“这是哪?”
“快到医院了。”
“我的腿是不是断掉了?”左腿痛得要命。
“说是骨折了,已去找我们这儿最好的大夫去了。”
“蒙古大夫?”颂安对素未谋面的医生先做了个评价。
到达医院时大约是晚上八九点钟了,一个又瘦又小的老头查看了她的伤势。
“怎么样?我还能走路吗?”
老头马上笑了,“你跑山路都没问题。”
看在他一把胡子的分上,姑且信他吧。
老头开始正骨,颂安痛得快哭出来了,这痛可媲美当年生小同的痛,随着老头最后的正骨,颂安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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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居然看见了一张本不该出现的脸。幻象、梦魇,她闭一下眼,又睁开,还是那张脸。怎么就醒不了呢?她动了一下,好疼!这不是梦,她抬胳膊想揉眼睛。
“别动,是我,你没做梦。”那张脸在说话,神情肃穆。
耳朵也出了毛病,一定是摔得脑震荡了,耳鸣,她又要去掏耳朵。
“别用手掏耳朵,你全身上下,好像也就这两个零件完好无损。”嘴巴一张一合。
“邝已竣?!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颂安差点没跳起来,但是身体不配合,只发送了一个惊讶的口气,表明嘴巴的功能正常。
“No,No,No。”邝已竣大摇其头,“声明,我可没找你,东尼在瑞士念书,有妈陪读,你也逃了家,我一个人好不自在,遂打包游山玩水,听闻此处风景甚美,便乘兴而来。不意巧遇逃妻,报应不爽,正可幸灾乐祸一番!”
“什么叫报应不爽?!”颂安想揍他,身体却不配合,还以疼痛作为抗议。
“悍夫常对逃妻讲,你若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我还没动手,老天爷已先下手为强了,你说是不是报应?”邝已竣耐心地解释着。
“你这个混蛋,我都这样了,你还气我。”
“哦!你敢情也知道你都这样了,也知道你差点没摔死,好好的少女乃女乃不当,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什么鬼老师。当也就当了,还家什么访,走山路还敢东张西望,摔断了腿。我快被你吓死,头一眼居然看见你躺在那一动不动,双眼紧闭。我以为你翘辫子了呢。你这个女人,敢抛夫弃子,要不是你现在腿断了,我非把你吊起来打,就像你教训东尼一样,看来我得重振夫纲才行。”邝已竣几乎是在大吼,千辛万苦才找到这个小山沟,想象着二人的见面方式,怒目而视,喜极而泣,避而不见。想了十几种,可哪种也没这种刺激,差点生离死别。
“你、你……我、我……”邝已竣从没这样对她讲过话,明明是关心,口气却这么吓人。从小到大也没被别人吼过的颂安,觉得很委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做了语言复读机,“我都这样了,你还骂我。”
邝已竣看着她,柔情替代了火焰,无奈的叹气声逸出嘴角,忽地倾身吻住她,仍是那样的热烈。颂安一向经不起他的吻,这一次也迅速溶解,沉醉在他的热吻中。
良久,邝已竣才松开她。颂安红着脸,“过分,我的腿都断了,你还……”
“我亲的是你的嘴,又不是你的腿,二者混不到一块去。”邝已竣教训她一句,低头查看伤势,“你也不找个交通方便,有正规医院的地方,这里只有乡野游医,我得想办法把你运出去。”
“不用了,那医生说包能治好,而且跑山路都没问题,难道,你想把我医治成奥运会百米冠军?”
“奥运会百米冠军?做梦你都别想,那不是纵容你跑路,我是想让医生把你医治成参加残奥会。”
“混球!”颂安真的痛恨自己腿脚不方便。
邝已竣不再开玩笑,神色凝重,“若你不想参加残奥会,我看还是该去大点的医院。”
“没那个必要,夹板上得很好,况且我行动不便,山路又那么颠,还是不动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