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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配 第7页

作者:叶倾城

我不相信地问:"你换房间了?"

"原来那间房间,开空调吧,冷;不开吧,又热。我这间在十八楼。"

我不依不饶追问:"几时换的?"

"昨天中午过一点,总台一定要算我一天钱,跟他缠半天。你昨晚到底在哪里?"

我有点心虚:"我……在朋友那里。"

"谁?"

"你不认识。"

他声音狐疑:"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

絮絮而谈,仿佛寻常夫妻。我还是忍不住要无条件地相信他,就好像忍不住要无条件地怀疑他一样。

我挂上电话,诺诺向我告别:"姐姐你休息吧,我走了。"

我问:"你去哪里?"

他耸耸肩:"我这么大个人难道还会饿死,总有地方可去。"

我说:"我是问你现在、此刻、今天晚上,吃哪里睡哪里?"

他不作声,半晌,抬头笑一笑:"也许,山穷水尽了,还会回去。"

他转身,我唤住他:"诺诺,"仍有点犹豫,"要不然,你就住我这里吧。"

半晌,诺诺忽然笑了,讥诮锋利:"你留我下来?像收容一只流浪猫或者流浪狗,把我当一只宠物,在你丈夫不在的时候陪你,我懂你的意思……"

"够了。"我一声大喝,然后软了下来。

"我认识我丈夫的时候,他还没有你大。"声音中的丝丝柔情连我自己也觉得了,我指着结婚照给他看:"喏,就是他。"

我说:"他是私生子,几年前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我不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女人,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家中三姐妹,我是最不出色的一个:大学里,我连年拿奖学金,可班主任见到我都要愣一愣才叫得出名字;单位里,我不过做点抄抄写写的杂务,一个月不上班天都不会塌下来。可是诺诺你不明白,一个女人不被需要有多苦。"

他低声:"我明白。"

我一摆手:"刚才没吃饱,我再去找点东西来吃。"

诺诺帮我弄饭,顺便嘲笑我的手艺:"炒白菜你放这么多水,你煮汤啊。"

饭后,我便大睡特睡,格外安稳,直到被人像拎一个洋女圭女圭般揪起来:"叶青,叶青。"

是九信。

我问:"你怎么回来了?"窗外是黄昏。

他的脸贴得那么近,几乎变了形,将光完全阻挡,只是一个黑色的阴影:"这个人是谁?"

诺诺在门口半伸半缩地探头。

我说:"朋友啊,我跟你说了你不认识的。"

"你在哪里认识的,怎么睡在我们家?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提?"九信厉声说,"他当时就在,是不是?"

我"哗"地坐起,连空气仿佛都在沸腾,我异常委屈:"所以你今天回来,是不是?"

我跳下床,斗鸡般气势汹汹。

九信分明大怒,又强自隐忍,他声音冰冷到咬牙切齿:"我是担心你的手,才推掉一切事务,坐第一班飞机回来。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也不关心他是谁。但是叶青,你欠我一个解释。"

他眼中怒火熊熊,咄咄逼人。

我只是看着他,静静地,不发一言。

好久,我看见他的表情,突然轻轻地一顿。我知道,是因为我哭了,我的眼泪,冰凉冰凉。我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一愣:"什么?"

我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因为打不开房门便怀疑你,你看见一个比我小十几岁的男孩和我在一起便怀疑我?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到了现在,难道连人跟人的一点信任都没有吗?"眼泪竟是不可控制地汹涌而出。

九信在刹那间定住了。

我和他,无可避免地、面面相对地伫立着。中间,隔着空气和混淆的爱恨。

我看见,犹豫、震骇、惊悸,最后归结成不忍,留在他的脸上。

他的身体,微微地移动了一下。

如果他肯向前迈一步,我便会扑进他怀里,拥紧他,让我的泪渗进他的肌肤,渗进他的心底,把我的悲伤传给他。

第五章

从几时起,爱情变得如此疼痛而微弱?

九信低头在口袋里探模,一转身——诺诺早已精乖地捧来毛巾,侍立在侧。九信看他一眼,不说什么,接过毛巾走到我面前。

他为我拭泪,细细地,耐心地。在我们相守的十多年里,每一次纷争都是这样完结,可是这次——完不了。因为他的眼睛,困顿的,矛盾的,回避我的眼睛。毛巾敷在我脸上,让人窒息的温热,我把脸埋在其间,良久良久。

"姐,姐夫,吃饭吧!"是诺诺为我们解了围。九信如释重负,大声说:"吃饭吃饭,我早就饿了。"顺势将我一牵,"吃饭吧,啊?"

上完汤,诺诺站在一边犹犹豫豫,九信抬头瞪了他一眼:"坐啊。"诺诺赶快坐下来。我去拿汤勺,正好九信也同时伸手,两人的手在空中,不及接触,我已经飞快缩手,九信也收回手。

三人围桌,都埋头苦吃。寂静连成一片,笼罩在大家头顶,黑沉沉地压下来。

第二天上午九信上班后,诺诺问我与九信是否已经讲和。

我苦笑:"依旧冷战。"不一会儿,我轻轻地问诺诺:"你要我做什么呢?"

"挽救你的婚姻哪。"

"可是,值得吗?千疮百孔的感情,千疮百孔的婚姻,值得吗?诺诺,诺诺,你不知道,真的是,真的是,很痛,很痛的啊。"

诺诺定定地看了我许久,然后低下头:"就像我妈,我爸在外面有女人的时候她天天哭,我知道,她也很痛,可是离了婚又怎么样?"他慢慢撸起袖子,一道伤痕缓缓地滑现在我眼前,长长的一道深沟,永远不能抹平的生命的伤害。他抬起头,笑,笑里闪烁着泪光:"她的痛,转移到了我身上。"诺诺又笑:"她还有我,姐,你有什么?你哭给谁看?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找谁出气?你说千疮百孔,千疮百孔到底还是完整的,破了,打几个补钉还能穿。把它撕成布条,除了做抹布,还能做什么?"

我怔怔看着他流泪的脸,突然万分震动,我用力揽他入怀,刹那间觉得世界之大,我们是同样的寂寞,只有他,永远帮我。

我打电话给九信:"晚上回来吃饭吗?"

静寂里,他的声音平平:"回。"

我给那只鸭子灌了许多酒,它就醉了,一边"呱呱",一边沿着墙慢慢往上爬。我提了无数次刀,都下不了手。

电话又响了:"叶青,对不起。"

在九信还没来得及堆砌借口之前我抢先说:"没事,你忙你的吧。"

"叶青,真是没想到,突然间,又有事情……"

我听得出他的焦灼,反而笑了:"没事的,又不是什么大日子,真不要紧……"

诺诺跑过来告诉我那只鸭子终于醉倒,呼呼大睡,可以下刀,我黯然说:"放生吧。"

那晚,我与诺诺吃面,菜摊了一厨房,我懒得炒。

门铃镇静地响起,我岿然不动。又是几声,诺诺半欠身,犹豫地看我,九信已经推门而入。

我懒懒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夸张地笑笑:"忙完了不回来到哪里去呀?"向桌上一探头,"咦,没我的饭哪?"诺诺早溜进厨房:"我再下点面。姐,菜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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