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然不是真正兄妹,可是两人相依为命的感觉,却真叫人恻然。”
“他们也试图离开对方,寻找新生,不知怎的,又回转对方身边,一起逃亡。”
“王子觉多么不幸。”
平律师说:“故事还没有结束呢。”
“你打算把案子订在深忍之身上?”
“不是他还有谁,有目击证人在该日看到他清晨离开王家驾车往迷失湖方向。”
“那醉汉说的话不能入信,给他一瓶劣酒,叫他认是凶手,他也无所谓。”
“动机是什么?”
“两个男人都不愿有人伤害深恕之。”
“深恕之是那样不可抗拒的女子吗?”
“你要知道,那是两个世上少有的寂寞人。”
平律师叹口气,“谁不是。”
“老平,你还是新婚。”
“我真算幸运。”
“老平,这是海岸镇灯塔的位置,记住,他们可能持有枪械。”
有了固定地址,恕之即时订阅报刊,请杂货店每日送牛女乃鸡蛋面包水果上门,当灯塔是一个正式的家。
一生都想过正常家庭生活的深恕之不顾一切做起小主妇,每天在厨房兜转,她做的全是粗浅美味的甜品:苹果馅饼,蓝莓松饼,巧克力饼干,橙皮蛋糕。
忍之乐于捧场,很快胖了一圈。
他们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只见全世界炮火连天,没有一寸安乐土。
起坐间在灯塔中部,可以看到蔚蓝的大西洋。
第九章
恕之忽然说:“有一个人,每晚开灯睡觉,一夜,他忽然决定熄灯,第二天早上,他知道做错,内疚自杀,为什么?”
忍之答:“他是灯塔守卫员,当然每晚开灯睡觉,一日,他熄掉大灯,第二天早上发觉有船触礁,故此内疚。”
两人都笑起来。
半响恕之问:“你有内疚吗?”
忍之答:“你了解我多于我自己。”
这是真的,恕之又说:“内就是一种极高层次的感觉,我同你求生还来不及,怎会有这种奢侈,在一个清风明月的晚上,忽然检讨起自己的过失…猫捕鼠有内疚吗,我想不。”
忍之点头。
恕之问:“你可有杀害贞嫂?”
一直不能出口的问题终于自她口中吐出。
忍之意外,“我以为那是你!”
恕之指着胸口,“我?”她跳起来,“不,不,不是我,你怎么可以怀疑是我?”
忍之跳起,“如果不是你,我又何必与你一起流亡?”
“我以为是你,忍之,我以为是你。”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目光相遇,他俩暮然回复少年时彼此信任的感觉。
恕之吁出一口气,“我是多么愚蠢,我一直怀疑是你,那一大早,我明明看见你驾车出去,片刻回来,满脸泥泞,后来我一直找不到那只靴子。”
“被我拿到镇上丢掉了。”
忍之捧着头,沉默半响,然后说:“我听到贞嫂威胁你,我约她在清晨六时见面,我不能容许她伤害你。”
恕之黯然,“你打算怎样应付她?”
“必要时,把她推进迷失湖。”
恕之恻然,“那是动机。”
“我到达迷失湖,看见松氏的旧货车停在路边,以为松山也来了,心想不好应付,可是湖畔并没有人,那天大雨,满地泥泞,我等了二十分钟,浑身淋湿,终于回转,一无所得,稍后,举行婚礼,警长与松山一起出现,我才知贞嫂已经失踪。”
恕之苦笑。
“我以为是你,你解决了威胁你的人。”
恕之缓缓说:“不是我,我没有出去过。”
忍之揶揄,“你不会容许任何人破坏你的幸福。”
恕之无言。
忽然之间,她掩住胸口大笑起来。
忍之完全明白她笑的是什么,他十分无奈,“是,如果我俩都互相怀疑,在警方面前,我们还有什么机会?”
他们颓然背对背坐下。
恕之看着大海,她轻轻说:“如果不是你,也不是我,那只有子觉了。”
“王子觉与松鼠镇任何人没有仇怨。”
恕之微微笑,“是我把仇恨之心灌注进他血液里。”
忍之也笑,“你捐赠的是骨髓,不是毒咒。”
“可是,我的个性,我的感情,也随着我的骨髓进入他的血液。”
他俩轻松言笑,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这时,有人按门铃,恕之到窗前张望,看下去,原来是杂物店小伙计送食物来。
“该付账了,我下去。”
她把门打开,付清款项,那十一二岁的送货男孩看着她忽然说:“我见你照片贴在银行门口,那时你的头发没有那么长。”
恕之呆住。
半响她说:“你看错人,去,去。”
忍之站在她身后。
他说:“上车,我们又该上路了。”
恕之摇摇头。
“什么意思?”
“我不走了,我喜欢这座灯塔。”
“警察很快会来逮捕我俩。”
“我们不是凶手。”
“他们可不关心,那是十二个陪审员的事,他们但求破案,将我俩绳之以法。”
恕之把牛女乃瓶子捧进屋内,关上门。
“快收拾行李,走吧。”
恕之转头说:“我们去自首。”
忍之诧异:“你还有什么主意?”
恕之微笑,“让关家宝立一功,来,由你亲自告诉她,你在什么地方,那是你的未婚妻,她并不可怕。”
忍之脸色转为苍白。
“把实情告诉她:我俩不是凶手,我俩已厌倦逃亡,落网是迟早的事,去,去打这个电话。”
忍之一声不响。
恕之打一个哈欠,“我去睡中觉。”
忍之追上去,“警方随时会的出现。”
“我知道,让他们出现好了。”
她叹一口气,蜷缩进被窝,“不要叫醒我。”
“你怎么睡得着?”
“因为我清楚知道凶手不是你,也不是我。”
恕之蒙头,不久,传出均匀呼吸。
忍之索性到厨房去准备晚餐,他做了一大锅焖羊腿,恕之在睡梦中都闻到香气,她喃喃说:“不走了,走不动了。”
初秋,天黑得早,恕之睡醒,推开窗,看到黄叶翩翩打转纷纷落下。
“嘎,”她说:“已经秋季了。”
她搭上披肩,匆匆下楼,看到忍之捧出香槟。
“有音乐就好了。”
忍之取出小小收音机,拨到音乐台,“跳个舞。”
恕之嘻嘻笑,“我差点忘记有人教懂你舞技。”
他们干杯,轻轻拥舞。
“忍之,你最早最早的记忆是什么?”
忍之毫不犹豫答:“我独自坐一角哀哀痛哭,你呢?”
“母亲紧紧抱我在怀中。”
忍之取笑她,“你做梦。”
“真的,那是一个冬日,大约一两岁,我穿得很臃肿,年轻的母亲抱着我,身边,站着比我大几岁的哥哥。”
“啊,那么清晰,后来呢?”
“不知发生什么事,他们消失了,只剩我一人,在街上流浪,后来,在儿童院,看见了你。”
忍之又斟满香槟。
“过来吃我做的焖羊肉。”
他又开了一瓶红酒。
忽然,恕之侧起耳朵,她关掉收音机。
这时,忍之也听见有车子驶近。
恕之搭上披肩,去打开大门,忍之贴近站在她身后,一切同从前一样。
不是警车,是一辆小小黑色吉普车,驶到灯塔门口停下。
车门推开,他们看到王子觉下车。
恕之不由得笑起来,他们三个人又碰头了。
她朝他挥手,“子觉,快进来吃晚饭。”
王子觉上前凝视逃妻,“你瘦了,”又对忍之说,“你也是。”
王子觉看着红红炉火,“这里好舒服。”
忍之斟一杯酒给他,“好吗?”
“一直在找你们。”
“子觉你神通广大。”
恕之说:“我们天天讲起你。”
王子觉喝一口酒,“说我什么?”
“说你得到了恕之的劣性因子。”
王子觉微笑,“这是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