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事,王叔像全知道,有这个必要吗,他只是一个小人物。
当天晚上,千岁不见苏智。
他照样开车,可是,略觉失落。
他俩同车同路,命运也相同,特别投契。
车后有两个大叔,高谈阔论,把领导人当子侄一般教论,千岁几乎想在车上贴一个牌子:勿谈国是。
可是其他乘客听得津津有味,像是举行论坛一般。
回程下车,千岁检查车辆,发觉近车尾座位底下有一件大型行李,无人认领。
千岁迟疑片刻,轻轻打开,他惊叫起来。他大声呼叫:“救命,救命!”
行李箧里蜷缩著一个小小女孩,大约一两岁,漆黑头发,手脚全是瘀痕,已经奄奄一息。
他这一叫,顿时有人围拢。
不久警车与救护车一起赶到。
王千岁又一次到派出所录口供。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根本不觉有人携带该件行李上车,坐在车尾位子,正是那两个口沫横飞的大叔,一路上也没有乘客发觉任何异样。
就在众人笑语声中,一条小生命渐渐湮没。
千岁问警察,“小孩还有救吗?”
“情况危急。”
千岁疲倦,用手撑著头,他双手簌簌发抖。
女警说:“喝杯咖啡。”
“谁做这样残忍的事。”
女警没有回答,“你可以走了。”
王千岁静静离去。
原来小孩不动的时候同洋女圭女圭一样,那幼儿面孔祥和,根本不知死亡可怕,也已不能挣扎,听天由命,真叫千岁心酸。
凌晨,他瞌上双眼,做了噩梦。
梦见母亲同病发之前一般殷殷垂询:“我儿,大千世界,你去过何处,你看到了什么?”
他流泪告诉母亲:“我看到红眼利齿怪兽,把活人一个个吞噬,可怕到极点。
忽然怪兽红灯笼似双眼渐渐趋近,千岁发狂嚎叫。
他自床上跳起来,一额冷汗,天色已黎明。
微风细雨,千岁梳洗,一个人到街上透气。
本来可以到欢喜人喝杯咖啡,可是走近,才发觉旧楼已经拆卸,地盘正开工建设新厦,迅速变迁,沧海桑田,再无旧日痕迹。
千岁怔怔驻足。
有一个中年人比他先到,也抬头呆视,像在凭吊。
终于,他们两人四目交投。
千岁眼利,立刻低声招呼:“王叔。”
正是他新雇主王叔。
王叔却有点踌躇,像是不想在光天白日下认人,或被人认出。
在晨曦中,他比在黝暗车厢中苍老。
不愧是老江湖,他神色转为自若,似老朋友般亲切。
“早,千岁,你母亲好吗?”
“托赖,恢复得很快,多谢你推荐的女佣。”
“这些日子,她一直未有再婚,难为她了。”
千岁诧异,他对他的家事,了如指掌。
“你大伯与三叔也都很好吧。”
“过得去,大伯已经告老回乡,三叔新近结婚,”千岁忍不住笑著补一句:“生活非常幸福。”
王叔微微笑,这时雨下得比较紧。
第三章
一辆黑色房车驶近,在王叔身边停下。
千岁连忙替他拉开车门,王叔像是还想多讲几句,可是终于上车。
千岁关上车门,不知怎地,他也想再聊一会,可是车门一关,车子已经驶走。
他踯躅回家。
母亲已经起来,女佣正陪她玩牌,两人全神贯注,医生曾说:“这也是训练脑筋康复方法之一。”
千岁去补习社上课。
他走近布告板,员工师生有什么消息,总是贴在上边:外地寄来的明信片、通告、活动……
有人出让一套三十年前的大英百科全书,也有人愿替幼儿补习中英数,还有人教游泳。
没有孔自然的消息,她像是忘记了他们。
半晌,千岁回到座位上做习作。
上完课,推开补习社大门,有人叫他:“千岁。”
千岁一抬头,喜悦地说:“是你。”
苏智又一次把手伸进他臂弯,身体靠得很近。
“昨晚没有看见你。”
“我不舒服,看医生吃药告病假。”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车上有你课本及笔记本子,上边都写著精英补习社,没想到你真是好学生,读英语有什么目的?”
“我这人漫无目的,去到哪里是哪里。”
“那也好。”
千岁握住她的手,她也没有挣月兑,谁说一纸婚约无用,就是因为那张假证书,两人才熟不拘礼。
千岁说:“给我一个地址,见不到你,也好找你。”
苏智感动,“那么,请你到舍下小坐。”
千岁意外,“现在?”
“相请不如偶遇。”
“远吗?”
苏智笑笑,“难不倒你。”
真的,他是职业司机。
苏智住近郊一间十分庸俗的本地西班牙式别墅,她家在天台,推开门,有意外之喜,一屋雪白,家具简约,一尘不染,还有一大瓶姜兰,香气袭人,看上去极之舒服。
“好地方。”
苏智奉上香茗。
千岁说:“一个人。”
“一个人有一个人好处,没有邋遢的男人用光牙膏卫生纸又不添置,不用洗他的衣服煮他那份三餐,不必应酬他亲戚及猪朋狗友,月薪剩下可以全部储起……”
千岁笑了,“我们的确不堪:毫不感恩,享尽温柔,有时还大吼大叫,又有一个毛病吃著碗里,瞧著锅里。”
苏智笑,“你很了解男人。”
“哪里哪里。”
苏智做了简单面食,千岁吃得很香甜。
他突发奇想:“如果我搬进来住,你会否每天煮面?”
苏智笑,“我刚陈列不用服侍人的好处。”
千岁惭愧,“你比我能干,我就没本事拥有一个自己家。”
“你要照顾母亲。”
“多年来都是她照顾我。”
苏智缓缓说:“明年中我就有足够本钱开一爿小小玩具店,专售学前儿童益智玩具”
千岁把昨晚车上行李箧内幼儿的事故说给苏智知道。
苏智动容。
“来,”她拉起他,“我们去医院看她。”
他们一起到警署打探到地址,再赶去医院。
看护说:“那孩子在三楼病房。”
她带上他们上去,两人换上罩袍,走进大房。
千岁一眼就认出那小孩一头浓发,她正哭泣,蜷缩病床一角,发出受伤小动物般哀鸣。
看护说:“小珍,有人来看你,”一边叮嘱访客,“紧紧拥抱,给她温暖。”
苏智一声不响熟练抱起孩子,紧紧拥住看护说:“小珍,有人来。
看护说:“我们叫她小珍,每个孩子都是珍宝,你说是不是。”她叹口气。
说也奇怪,幼儿搭在苏智肩膀,渐止饮泣。
苏智轻轻摇晃身体,幼儿很快睡憩。
苏智小心放下小珍。
看护说:“王先生就是发现小珍的好心人吧,你们不必担心,已有加国家庭愿意领养小珍,他们已经轮候五年,小珍会拥有一对好父母。”
两人知道结局,甚觉安慰。
看护送他们出病房。
苏智轻轻问千岁:“放心了?”
千岁点点头,他握住她双手。
两人在一起竟消磨整天。
千岁建议:“跟我回家吃饭。”
苏智答:“还未到见伯母时间。”
“别忘记我俩结婚已近两年。”
“王家宽宏大量,不予计较。”
千岁送她回家,“晚上再见。”
稍后,千岁到金源处加油。
金源咕哝,“你的车油箱不对了,只入三分之二油便满,怎么一回事?”
千岁突然醒觉,抬起头来,“换过了。”
金源大奇,“自己家里开车厂,你还到别处换油箱?”
千岁不出声,他驾走车子。
他在岭岗附近找到一家修车站,借了工具,把全缸汽油泵出,发觉少了三分一。
他钻进车底细看,油箱真的已经换过。
新的油箱里有暗格。
千岁不出声,仍然把油入满,付了费用,如常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