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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乓 第10页

作者:亦舒

“家欣,我继母住院,这几日我会比较忙,我们再联络如何?”

庄家欣说:“呵,原来如此。”

她识趣地挂上电话。

宇宙沉默,那样盛大的婚礼,她清晰记得新娘那顶钻冠,以及伴娘一式淡蓝色长缎裙,原来只玩了一天。

才说婚礼不是婚姻,又一次获得证实。

家欣这个角色,也该在张宇宙生活中淡出,谁会把一个不识相的朋友留在身边,时时提醒着:“看你多幸运,邂逅有条件的异性,从此生活无忧。”

是疏远的时候了。

庄家欣,有运无脑。

宇宙去探访继母。

她正在吃燕窝粥,伸手招宇宙,“过来,你也吃一点。”

她气色出奇地好,搭着粉红披肩,伴着鲜花,像在度假,叫宇宙心安。

“明后日可出院,两名私家看护随我回家照顾,医生说搓牌看电视全不是问题。”

宇宙点点头。

“医生又说,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尽量使自己开心。”

宇宙握住她的手。

“宇宙,真没想到我们竟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日子。”

宇宙回答:“由你把我带大。”

“我没有福气,否则你与宏子结了婚,我党可以享福。”

“我与宏子,从来没有谈过婚事。”

“他与我提过多次。”

宇宙看着继母,与她开最后一次玩笑:“你俩几时订婚?”

朱女士叹口气,“我年轻之际,也是个标致的女孩,却从来没遇见过关宏子那样出色男子。”

宇宙不出声,过一会说:“你安心休养。”

“我希望看到你结婚。”

宇宙笑:“我也希望看到自己结婚。”

“宇宙,给我一个明确答案。”

“等人家向我开口再说吧。”

宇宙与医生谈了几句,完全没提到账单问题,双方都知道该由什么人结算,宇宙黯然,有人会觉得名正言顺,她却不习惯。

不过,宇宙却不担心,慢慢,自尊会不知不觉地消失,面皮日厚,一切视作平常。

司机站在她身边,“张小姐可有吩咐?”

“我自己有车。”

“关先生说,张小姐车子左边大灯已经损坏,左边车门撞凹,不甚安全,叫我接送。”

他怎么知道?真多事。

司机说下去:“要不,用公司新车亦可。”

宇宙不想与司机分辨,只得应着再说,司机把新车锁匙送上,宇宙放进手袋,接着与司机商量病人出院事宜:“清晨交通比较顺畅,车子慢驶……”渐渐也忘记那不是她的车,不是她的司机。

那晚郭律师陪她吃饭,把苏群英也拉来。

她们都喜欢喝一点酒松弛神经。

饭后各自回家。

两人并没有叫张宇宙签署什么文件,那即是说,关宏子并无奉献任何有实质的资产。

一切都是借用,随时收回,他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克扣到兄妹反目,可见他性格一斑。

宇宙心中澄明。

回到家中停车场。宇宙心血来潮,取出新车匙一按,只见不远之处一辆车子的前灯燃着。

她走近一看,是最新型号的麦塞底斯跑车,这种车子受每个人欢迎,即使不是钟爱牌子,也不会讨厌,最稳当不过。

宇宙吁出一口气。

她站在停车场,抬头看向星空。

庄家欣揶揄她呢:何必一眼星光凝望爱情,把条件提到不可思议之高处。

宇宙低下头。

这时,身后有人轻轻问:“是你宇宙?”

宇宙转过身去,不由自主欢欣地笑起来,“是你。”

站在她身后的是陈应生。

“我听说你也搬进金桂路。”

宇宙扬起一条眉。

陈应生说:“我住八座,你呢?”

原来他们是邻居,“十八。”

“那多好,我是问公司租住,员工八折。”

宇宙笑着点头。

“一个人站这里,当心着凉。”

宇宙问:“群英姐呢?”

陈应生笑,“我们各归各住。”

宇宙尴尬,“当然,当然。”

“可要到八号参观?”

夜深无人,宇宙居然大胆点头,“你会做咖啡?”

“一流。”

他开门让客人进屋,宇宙一眼看便知是建筑师本人设计,家具简单名贵,五十年代包浩斯不朽设计,还未算是古董,已有风格。

她坐在巧克力色皮沙发上。

“群英姐家沙发什么颜色?”

“她住在银桂路,你可以去参观,她有一张旧玫瑰红丝绒沙发,你会喜欢。”

宇宙点头,他俩真是出色一对,各不依附,很难住在一起。

陈应生斟出牛女乃咖啡,香滑可口。

宇宙说:“我钦佩你们。”

他坐下说:“你还年轻,看不清我们有多么市侩计较。”

宇宙感喟:“你们有才华。”

“老板最有本事。”

今日,他穿着纯白衬衫,抑或,带一点点紫色。

宇宙大胆问:“可以参观你的衣橱?”

“当然。”

他带她进衣帽间,只见一列数十件白衬衫,在灯光照耀下,煞是好看。

宇宙走近一步,发现棉丝衬衫一个式样一个尺寸一个牌子,雪白,并不带其他色素。

宇宙呆住,她暮然发觉她的眼睛欺骗了她,明是雪白的衬衫,在她一厢情愿眼光下,竟是个幻彩世界。

宇宙忽然害怕,她看向陈应生。

他轻轻问:“你再想什么?”

宇宙试探问:“你只穿白衬衫?”

他笑,“男人还能穿什么颜色衬衫?”

宇宙说:“时间不早,我该走了。”她不知还看错了什么。

“时间还早着呢,我与你开车到山顶吹风。”

宇宙一直嫌生活闷,这是个好机会,她点点头。

陈应生说:“我们各自驾车,比快上山。”

这是个新鲜主意,宇宙忽然决定开那辆新车。

她把车驶出来,陈应生一看,吹声口哨,“不过,我未必会输。”

这是做任何事都要争输赢的新生代,他俩上车,箭步上山。

新车性能超卓,宇宙得心应手,她一时并不领先,只离陈应生车子后尾十多尺,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换句话说,她紧紧钉住他不放。

终于,在抵达山顶停车场时,宇宙冒险过线超车,停在他的车子之前。

宇宙出了一身汗,她伏在驾驶盘上,闭上眼睛,吁出一口气。

用一个男人的车与另外一个男人比试……这里边好似有一种罪恶,所以才给她这样大的快感吧。

“你赢了。”

宇宙下车来。

陈应生问:“我该输什么给你?”

“一时间想不起来,暂寄在你身上,将来偿还。”

他看着她,“你是关宏子的人,”她(原文)指指她额角,“这里打着烙印。”

宇宙不出声。

他探头进车厢,“新车味真好闻,这股皮香可维持半年,每次都叫车主愉快。”

她仰起脸,小巧精致的面孔在惨淡橘黄的路灯下,仍然那样好看。

陈应生握住她的手,轻轻说:“而我是苏群英的人。”

他自车尾厢冰柜取出冰淇淋,半融,可是味道额外香甜。

他俩并肩坐在地上,肩膀搭住肩膀只一点点,若即若离,宇宙极想拥抱他,但始终没有。

她终于轻轻说:“走吧。”

回到家,躺在床上,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她竟那样会控制自己。

也许是他伤了她的自尊:他指着她额角说:这里有关宏子的烙印。

她不过是关宏子牧场里的一只牛。

他讲对了,不对,她自尊不会受损,只有说中了才会生气。

天甫亮,宇宙去接继母出院。

母女十分沉默,继母很争气,并没有诉苦、抱怨、哭泣,或是谈到生死问题,她把恐惧与绝望仅仅收起,态度勇敢平和。

宇宙很佩服她。

一走进新居,她哎呀一声:“这么好的地方,真是意外,宇宙,你太体贴我,这下我可好好休养了。”

宇宙点点头。

看护的休憩间就在主房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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