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欣,我繼母住院,這幾日我會比較忙,我們再聯絡如何?」
莊家欣說︰「呵,原來如此。」
她識趣地掛上電話。
宇宙沉默,那樣盛大的婚禮,她清晰記得新娘那頂鑽冠,以及伴娘一式淡藍色長緞裙,原來只玩了一天。
才說婚禮不是婚姻,又一次獲得證實。
家欣這個角色,也該在張宇宙生活中淡出,誰會把一個不識相的朋友留在身邊,時時提醒著︰「看你多幸運,邂逅有條件的異性,從此生活無憂。」
是疏遠的時候了。
莊家欣,有運無腦。
宇宙去探訪繼母。
她正在吃燕窩粥,伸手招宇宙,「過來,你也吃一點。」
她氣色出奇地好,搭著粉紅披肩,伴著鮮花,像在度假,叫宇宙心安。
「明後日可出院,兩名私家看護隨我回家照顧,醫生說搓牌看電視全不是問題。」
宇宙點點頭。
「醫生又說,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盡量使自己開心。」
宇宙握住她的手。
「宇宙,真沒想到我們竟相處了這麼長一段日子。」
宇宙回答︰「由你把我帶大。」
「我沒有福氣,否則你與宏子結了婚,我黨可以享福。」
「我與宏子,從來沒有談過婚事。」
「他與我提過多次。」
宇宙看著繼母,與她開最後一次玩笑︰「你倆幾時訂婚?」
朱女士嘆口氣,「我年輕之際,也是個標致的女孩,卻從來沒遇見過關宏子那樣出色男子。」
宇宙不出聲,過一會說︰「你安心休養。」
「我希望看到你結婚。」
宇宙笑︰「我也希望看到自己結婚。」
「宇宙,給我一個明確答案。」
「等人家向我開口再說吧。」
宇宙與醫生談了幾句,完全沒提到賬單問題,雙方都知道該由什麼人結算,宇宙黯然,有人會覺得名正言順,她卻不習慣。
不過,宇宙卻不擔心,慢慢,自尊會不知不覺地消失,面皮日厚,一切視作平常。
司機站在她身邊,「張小姐可有吩咐?」
「我自己有車。」
「關先生說,張小姐車子左邊大燈已經損壞,左邊車門撞凹,不甚安全,叫我接送。」
他怎麼知道?真多事。
司機說下去︰「要不,用公司新車亦可。」
宇宙不想與司機分辨,只得應著再說,司機把新車鎖匙送上,宇宙放進手袋,接著與司機商量病人出院事宜︰「清晨交通比較順暢,車子慢駛……」漸漸也忘記那不是她的車,不是她的司機。
那晚郭律師陪她吃飯,把蘇群英也拉來。
她們都喜歡喝一點酒松弛神經。
飯後各自回家。
兩人並沒有叫張宇宙簽署什麼文件,那即是說,關宏子並無奉獻任何有實質的資產。
一切都是借用,隨時收回,他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克扣到兄妹反目,可見他性格一斑。
宇宙心中澄明。
回到家中停車場。宇宙心血來潮,取出新車匙一按,只見不遠之處一輛車子的前燈燃著。
她走近一看,是最新型號的麥塞底斯跑車,這種車子受每個人歡迎,即使不是鐘愛牌子,也不會討厭,最穩當不過。
宇宙吁出一口氣。
她站在停車場,抬頭看向星空。
莊家欣揶揄她呢︰何必一眼星光凝望愛情,把條件提到不可思議之高處。
宇宙低下頭。
這時,身後有人輕輕問︰「是你宇宙?」
宇宙轉過身去,不由自主歡欣地笑起來,「是你。」
站在她身後的是陳應生。
「我听說你也搬進金桂路。」
宇宙揚起一條眉。
陳應生說︰「我住八座,你呢?」
原來他們是鄰居,「十八。」
「那多好,我是問公司租住,員工八折。」
宇宙笑著點頭。
「一個人站這里,當心著涼。」
宇宙問︰「群英姐呢?」
陳應生笑,「我們各歸各住。」
宇宙尷尬,「當然,當然。」
「可要到八號參觀?」
夜深無人,宇宙居然大膽點頭,「你會做咖啡?」
「一流。」
他開門讓客人進屋,宇宙一眼看便知是建築師本人設計,家具簡單名貴,五十年代包浩斯不朽設計,還未算是古董,已有風格。
她坐在巧克力色皮沙發上。
「群英姐家沙發什麼顏色?」
「她住在銀桂路,你可以去參觀,她有一張舊玫瑰紅絲絨沙發,你會喜歡。」
宇宙點頭,他倆真是出色一對,各不依附,很難住在一起。
陳應生斟出牛女乃咖啡,香滑可口。
宇宙說︰「我欽佩你們。」
他坐下說︰「你還年輕,看不清我們有多麼市儈計較。」
宇宙感喟︰「你們有才華。」
「老板最有本事。」
今日,他穿著純白襯衫,抑或,帶一點點紫色。
宇宙大膽問︰「可以參觀你的衣櫥?」
「當然。」
他帶她進衣帽間,只見一列數十件白襯衫,在燈光照耀下,煞是好看。
宇宙走近一步,發現棉絲襯衫一個式樣一個尺寸一個牌子,雪白,並不帶其他色素。
宇宙呆住,她暮然發覺她的眼楮欺騙了她,明是雪白的襯衫,在她一廂情願眼光下,竟是個幻彩世界。
宇宙忽然害怕,她看向陳應生。
他輕輕問︰「你再想什麼?」
宇宙試探問︰「你只穿白襯衫?」
他笑,「男人還能穿什麼顏色襯衫?」
宇宙說︰「時間不早,我該走了。」她不知還看錯了什麼。
「時間還早著呢,我與你開車到山頂吹風。」
宇宙一直嫌生活悶,這是個好機會,她點點頭。
陳應生說︰「我們各自駕車,比快上山。」
這是個新鮮主意,宇宙忽然決定開那輛新車。
她把車駛出來,陳應生一看,吹聲口哨,「不過,我未必會輸。」
這是做任何事都要爭輸贏的新生代,他倆上車,箭步上山。
新車性能超卓,宇宙得心應手,她一時並不領先,只離陳應生車子後尾十多尺,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換句話說,她緊緊釘住他不放。
終于,在抵達山頂停車場時,宇宙冒險過線超車,停在他的車子之前。
宇宙出了一身汗,她伏在駕駛盤上,閉上眼楮,吁出一口氣。
用一個男人的車與另外一個男人比試……這里邊好似有一種罪惡,所以才給她這樣大的快感吧。
「你贏了。」
宇宙下車來。
陳應生問︰「我該輸什麼給你?」
「一時間想不起來,暫寄在你身上,將來償還。」
他看著她,「你是關宏子的人,」她(原文)指指她額角,「這里打著烙印。」
宇宙不出聲。
他探頭進車廂,「新車味真好聞,這股皮香可維持半年,每次都叫車主愉快。」
她仰起臉,小巧精致的面孔在慘淡橘黃的路燈下,仍然那樣好看。
陳應生握住她的手,輕輕說︰「而我是蘇群英的人。」
他自車尾廂冰櫃取出冰淇淋,半融,可是味道額外香甜。
他倆並肩坐在地上,肩膀搭住肩膀只一點點,若即若離,宇宙極想擁抱他,但始終沒有。
她終于輕輕說︰「走吧。」
回到家,躺在床上,仍然覺得不可思議,她竟那樣會控制自己。
也許是他傷了她的自尊︰他指著她額角說︰這里有關宏子的烙印。
她不過是關宏子牧場里的一只牛。
他講對了,不對,她自尊不會受損,只有說中了才會生氣。
天甫亮,宇宙去接繼母出院。
母女十分沉默,繼母很爭氣,並沒有訴苦、抱怨、哭泣,或是談到生死問題,她把恐懼與絕望僅僅收起,態度勇敢平和。
宇宙很佩服她。
一走進新居,她哎呀一聲︰「這麼好的地方,真是意外,宇宙,你太體貼我,這下我可好好休養了。」
宇宙點點頭。
看護的休憩間就在主房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