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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成熟的时候 第26页

作者:亦舒

“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以免双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我知难而退。”

小山忽然揶揄母亲:“原先,你以为他每个周末都会陪你跳舞到天明吧。”

谁知常允珊坦白答:“每个女人都有此梦想。”

小山却说:“我倒没有。”

“你是一个小女孩。”

“不太小了,已是名老少女。”

“你对伴侣有什么憧憬?”

小山感慨地说出心中话:“能在一起就很好。”

常允珊轻轻问:“有什么理由不能见面吗?”

小山笑起来,“他是一个魁梧的黑人。”

常允珊啼笑皆非,“小心,这不是笑话,不可乱讲。”

小山低头说:“可惜。”

“算了,我曾经失去更多。”

半晌,小山说:“我还有功课要做。”

“不留你了。”

小山出门时发觉四肢僵麻,心里有说不出的酸痛。

母亲又要离婚。这样来回,来回,大半生心血付之流水,真不幸。

她在车里接了通电话。

“小山,我是余先生,允珊说你刚从她家出来,有时间喝杯咖啡吗?”

“我在十三街转角金山咖啡店等你。”

余先生推开玻璃门进来,大衣肩膀上粘着雪,有点苍桑,他的大半生也已经过去了,快要做祖父。

他亲切地与小山握手,“松开快做父亲,你是姑姑了。”

年纪轻轻,两子之父,担子不少。

小山微笑,“我成为姑女乃女乃啦。”

“小山,但愿你妈妈与你一样亲切近人。”

“家母不是坏人。”

“当然,小山,我不应在你面前说她长短。”

“谢谢你。”

“小山,我将到旧金山工作一年。”

“我听松培讲过。”

“这是我全部通讯号码及地址,有什么事不必犹疑,立刻通知我回来。”

小山相信这承诺是认真的。

“我与你母亲——”

小山微笑,“各人打三十大板。”

他忽然笑了,笑得挤出眼泪,在灯光下,小山看到他发边星星白发。

“小山,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可爱懂事的少女。”

“多谢赞美。”

余氏亲自向沈小山交待来龙去脉,安心道别。

他们都是好人,只是,他们都不是好伴侣。

自咖啡室出来,小山更加感慨。

那天晚上,她没睡好,醒了又醒,怕上课迟到,每次都看看闹钟:一点半,三点四十五分,五点一刻,终于,六点廿分,她一跃而起。

梳洗之前,掩着脸一会儿。

小山更衣出门。

案亲电话追上来。“小山,怎么样?”

“我不是每天都有电邮报平安吗?”

“小山,那则电邮用过三十次了,其中一个字‘问候’拼错,你一直也不改正。”

呵,拆穿西洋镜。

“大溪地好玩吗?”

“能丢下电话十天八天真是天大福气。”

必键在十天八天,倘若是一年半载,可能又闷个半死。

沉宏子像是要打听什么:“好吗?”

“很好。”小山不想透露母亲的事。

“小山,我听说他俩已经分居。”

“谁?”小山还是不想提。

“我一早不看好他们,果然不出山人所料。”

“爸,幸灾乐祸不是君子行为。”

“我敢吗?我只希望她开心,那么,我亦可以高枕无忧。”

“她会得照顾自己。”

“你是偏帮母亲的好女儿。”

“我不帮她还有谁会帮她,她的父亲与丈夫都不能帮她。”

“你怪我小山。”

“我有吗,爸,我没有。”她在红灯前挂断电话。

那日沈小山在图书馆写功课到黄昏,有人坐到她对面。

小山抬起头,发觉是英俊及受女生欢迎的同系同学洪大伟。

洪轻轻说:“有关面子,帮我一个忙。”

小山双眼看着笔记,“你我有交情吗?”

“同窗。”

“说吧。”

“我与人打赌,请你到俱乐部喝啤酒。”

小山仍然没有抬头,“多少赌注?”

“三百,兼请全场喝酒。”

“嗯,不少呀。”

“条件是你出现:唱歌,跳舞。”

小山笑起来,“亏你们想得出,我不懂唱歌,亦不谙跳舞。”她收拾书本回家。

小洪跟上去:“唱闪烁小星即可,还有,跳三步四步我就可以赢得赌注。”

小山不感兴趣。

那男生忽然这样说:“沈小山,大学生活是人类一生最好岁月,你莫非想呆板地度过?来,做些平时你不会做的事,将来有个回忆,说不定会心微笑。”

懊小子口才真正了得。几句话说到小山心坎里去。

她想一想,抬起头,“还等什么,走吧。”

他大喜过望。

小山留言给母亲:“今晚不陪你吃饭,我在大学俱乐部。”

她走进地库俱乐部就听见一阵赞叹声,小山怀疑赌注不止三百元。

洪大伟顿时威风八面,把小山当公主一般奉承。

小山与同学们闲谈一会,喝了半杯啤酒。

她主动建议:“不如唱歌热闹一下。”

大家兴奋地问:“唱什么?”

小山答:“我先上台。”

她同乐队解释一下,洋人搔首,忽然琴手说:“我知道这首歌,我会。”他钢琴独奏,过门一起,华裔同学立刻吹起口哨。

小山解释:“这首歌,即兴可译做‘一个个字’。”那是华人都懂得的千言万语。

小山轻轻哼起:“那一天,你对我说,永远地爱着我,千言和万语,都随那白云飘过……”

显著走音,高处又去不到,可是同学们却感动了。

他们一起唱:“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常围绕着我,莫非你爱的寂寞,那一天,你对我说:永远地爱着我……”

洪大伟不懂歌词,他听得发愣,歌声竟这样凄婉。

唱完了,大家鼓掌。

有漂亮的金发女同学不甘示弱跳上台去叫乐队奏“樱桃红与萍花白”,把气氛带上高峰。那女生扭着腰,月兑去衬衫,男生疯狂叫嚣。

洪大伟忽然在小山耳边说:“我不接受赌注。”

小山问:“什么?”

“打赌取消。”

“你不是赢了吗?”

“我不在乎,我当约会你。”

小山微笑。

女同学月兑下长裤,音乐适可而止忽然停顿,灯光一暗,转为三步四步。

洪大伟邀舞。

小山说:“你不必介怀,今晚我玩得很高兴。”

他刚想诉说衷情,忽然有人挤过来拍他肩膀,这是要求让舞的意思。

这样不识趣,是谁?小山抬起头,意外得说不出话来。小山以为她看错,连忙拉着他往灯光下站。

她问:“你怎么来了?”可不正是松远。

洪大伟一见沈小山那亲昵盼望的神情,就知道他来迟一步。愿赌服输,他立即退开。

小山惊喜地问松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妈妈告诉我。”

“老远来,有事吗?”

“长周末,没事做,正好四处探访朋友。”

小山说:“跳舞,别出声。”

有女同学在台上唱:“如此良夜,切莫虚度,我们共舞,脸贴脸,我们跳舞,梁贴脸……”小山主动悄悄把脸贴近松远的面颊。

世上所有年轻人都应该惜取如此美景良辰,把握机会,与意中人在学生俱乐部跳舞。你没有试过?呵你不知错过什么。将来老了,在一个雨夜,你没有回忆。

在这一刻,何必想到明天,前途、将来,或是英文、算术、化学测验会不会做。请轻拥抱你的意中人,脸贴脸,共起舞。

音乐停止,他们笑了。

松远说:“小山你舞步轻若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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