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金焦急的眼神。
两人紧紧握住双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警察上门来。
“花玛先生,花玛太太。”
他们迎出去。
“准备疏散,收拾细软,一声令下,一小时内无论如何要离开酒庄。”
他们下了命令立刻离开,急急驾车去警告另一家。
两只寻回犬呜呜低鸣,伏到主人脚下。
花玛老先生坐下来,“走”,他说:“走到什么地方去?”他是同自己说话。
松开是长孙,危急之际忽然坚强,“我建议先解散工人。”
老人点头,“说得对,你立刻去厂房通知他们关闭机器,准备疏散。”
老太太急痛攻心,“这损失……”
“嘘,嘘,”老人把妻子拥在怀里,“现在不说这个。”
松远说:“我到田里通知工人。”
老人点头,白须白发都似警惕地竖起。
他转过头去,“金,小山,你们立刻离开这里。”
金忽然笑了,她说:“我二十岁就在酒庄做工,这即是我的家,我跟着你们。”
老太太说:“金,这不是你的家,快走,跟大家到庇护中心去。”
金固执地说:“别叫我伤心,这正是我的家。”
老太太不去理她,“小山,你与金立刻走。”
小山动也不动,“婆婆,我帮你收拾重要物件,我们作最坏打算。”
“小山,你听见没有?”
小山大声回应:“明白了,缸瓦碗碟不必带走,只带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婆婆,快上楼来收拾。”
小山自作主张,先把照相架丢进枕头袋里,又把三个男生的学校奖章奖杯收起。
只要舍得,其实一个人也没有太多身外物,笨重的,可以添置的,全部不要,衣物首饰更全不重要,最美丽最丑的记忆全在脑海中,不用携带。
小山只装满三只四只枕头袋。
花玛婆婆笑说:“很好很好,你们都带走吧。”
松培说:“我都放到货车上去。”
那么大一间厂,却搬不动,地里的葡萄树,也全留下。
老外公说:“多带些狗粮,还有,清水。”
金抹去泪水,“我去准备粮食。”
镑人冷静地做妥份内工作,要逃难了。
小山来的时候只有一只背囊,走时也一只背囊。
松开回来报告:“员工说他们会留到最后一刻才关上机器。”
老外公点点头,他坐在安乐椅上,自斟自饮,喝酒庄酿制的白酒。
松开请求:“我想去照顾哀绿绮思母子。”
他外婆先开口:“去吧,这里有我们。”
松开过来蹲下握住外婆双手一会儿,大开门出去。
这时老老少少工人都停下手上工夫,撑着腰,在空地抬头看着山上火势。
傍晚,小山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她已与这家人产生感情,她不想在这个时候丢下他们。
小山给父亲留口讯:今晚不便出发,明日再说。父亲肯定会跳脚,但也顾不得了。
花玛公说:“小山,吃点馅饼,稍后松培送你去乘公路车。”
小山断然拒绝,“不,我不走。”
外公生气,“一个个都强头倔脑,我是主人,我命令你离去,我撵你走。”
小山答:“我会尖叫踢足哭闹,我不走。”
外公气结,“过来。”
“你打我好了。”小山走近。
外公却把她拥在怀内,“我一直想要一个淘气又不听话的孙女。”
花玛婆却叹息,“你也得考虑人客的安全。”
小山答:“该疏散时即刻走,没有大碍。”
外公说:“你到厨房去帮忙吧。”
小山看见金一直流泪。
小山劝说:“好金不要哭。”
“前尘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当年来做工,只得二十岁,以为汽酒是汽水,好味道,喝半瓶,醉倒,滚地葫芦,哈哈哈。”金又哭又笑。
就这样,几十年过去。
“葡萄园自第一株幼苗种起,渐渐成长,繁殖,到今日般规模,怎样舍得眼看着百倾良田一把火烧光,老外公一定如万箭钻心。”
小山不出声。
她新来,她不知历史,却也难受。
金推开厨房门,“风向转了,糟糕!”
大家奔到户外。
这时,连幼儿都出来观火,拖着大人手,呆呆往山头看去,那条火蛇忽然变形成为火墙,殷红一片,熔岩般向酒庄压过来。
小山觉得那情景像科幻、战争、灾难电影中特技镜头,不相信是真的。
她与松培握紧双手,大家全身冒汗,原来空气温度突然升高,逼向他们。
那火势如此壮观,大自然威力叫人们臣服,竟没有抱怨的声音。
只有金喃喃说:“一生的心血……风向忽然转了,命该如此。”
这时,救火直升机飞来洒水,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小山站得脚酸。
制服人员已经赶到。
“疏散,立刻前往康泰镇中学庇护所,快。”
有人忍不住痛哭。
消防队长过去,像对待幼儿般轻轻说:“我知道,我知道……”他双眼也红了。
小山说:“松远,你带公公婆婆去庇护所,快。”
松远看着她,“你倒来发号施令,老三,载她去公路车站。”
松培说:“小山,是送客的时候了。”
小山急得团团转,“我不是客人。”
“小山,听我说,庇护所有人口登记,你不是本镇的人,不会有床位食物供应。”
“这不是真的。”
金说:“小山,这不是任性的时候,你回城里去与父亲团聚吧。”
他们押着她回屋里取背囊。
小山还要雄辩,忽然发觉不见了老花玛夫妇。“外公外婆呢?”
他们整间房子上下找遍,都不见人。正面面相觑趼,忽然金说:“地库。”
厨房下有小小地库,用来贮藏杂物,他们从窄楼梯走下去,发觉小小木门已经在里边锁上。
老二大力拍门,“外公,你们可是在里边,回答我!”他又急又慌,只会大叫。
老三有急智,“去取矮头来,让我劈开这道门。”
一言提醒老二,他立刻奔向工具房。
金拍门,“你们躲在地库做什么?快出来。”
老三恳求,“我们疏散不久又可回来,别担心。”
老二取着电锯赶到。
“快开门,外婆,不然我用电锯拆掉这面墙。”
这时门内发出声音:“我们需要思考。”
“外公,这不是想东西的时候,一二三,我进来了。”
他开动电锯,发出胡胡声。
“慢着。”
“外公,快开门。”
“请尊重老人意愿。”
“恕难从命。”
老二举起电锯,向木门铲过去,顿时木屑纷飞。门锁一下子锯开,老三把门一脚踢开。
小山只看见老花玛夫妇拥抱在一起,躲在角落,像两个落了难的孩子。小山只觉得凄凉,悄然落泪。
老二走近,“外公,怎么了?”
老花玛叹口气,“你外婆的主意,她不想活了,愿与酒庄共存亡。”
老二忽然笑,“就为着一场火灾?外婆,该我用戒尺打你手心。”他轻轻抱起外婆,走上楼梯。
老三扶着外公也回到客厅。
金捧上热茶给他们。
“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婆婆用手掩脸,开始饮泣。
就在这时,有人叫她,“妈妈。”那人扑过去抱住老太太。
大家一看,原来是依斯帖回来找父母,“妈妈,道路封锁,不准外人进出,我担心不过,恳求通融,幸亏镇长还认得我,放我进来,妈,我们暂且避一避。”她挽起简单行李,一手扶着母亲的手臂。在该刹那,母女间所有误会获得冰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