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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成熟的时候 第8页

作者:亦舒

小山呵地一声。她心中忽然无比同情余松开。

“花玛女士后来添多两个孩子,为着方便,把老大也改姓余,你懂了吧。”

“明白,松开与弟弟们同母异父。”

“你知道他们名字?你真好记性,亏你了,他们名字古怪难记。”怎么会呢,怕是她对现任丈夫前妻子女有潜意识抗拒。

常允珊又说:“花玛女士又再次结婚。”

小山忽然这样说:“那也很好,一次归一次,绝非烂帐。”

“喂,你懂什么?”

“有些女子一辈子称小姐,也不见得没有男伴。”

“你喜欢他们,也是一种缘分。”

“我自己没有外公,叫花玛先生外公,份外亲切。”

“那你是去对了,电传照片中你晒得一脸通红,当心皮肤损伤。”

“我不怕。”

常允珊叹口气,“‘我不怕’这三个字是少年人最爱用句子,阻止不了,你自己小心。”

“明白。”

母女停止对话。

这时老三过来叫小山:“外公请你也来。”

小山好奇,跟着他出去。

只见老花玛在后园草地上摆了一张长桌,铺上雪白台布,桌子上放着三瓶葡萄酒。

“小山,过来试花玛酒庄的新酒,请多赐教。”

小山受宠若惊,十分欢喜。“不敢当,不敢当。”

只见三瓶酒颜色完全不同,在阳光下煞是好看。

花玛指着粉红色瓶子说:“这是白色禅芬黛,我们试一试,松开,开瓶。”

老大手法熟练,开了瓶塞,把酒斟进杯子里,那酒色像宝石般闪烁。

大家轻轻嘬一口,荡漾杯子,嗅嗅酒香,又再喝一口。

“小山,请给点意见。”

小山一本正经,像品酒专家似说:“新鲜、活泼,有橡木味,含杏子香,及梨子清新,最适合配女乃油汁鸡类主食,感恩节喝它最好。”

老花玛听了乐得大笑,立刻说,“听听,这孩子多么识货。”

老三朝小山夹夹眼。

他们的外婆也出来了。

“喝口水,清清口腔,再试花玛酒庄的镇山之宝。”

小山见那是一瓶琥珀色的梅洛。

“我们每年只产一万箱梅洛,得过卑诗省比赛第一名奖,远近弛名。”

“用何种葡萄?”

“园内种植十种葡萄,包括阿基利亚——那是一种大颗匈牙利级葡萄。”

老三笑,“小山问与答均头头是道。”

外婆说:“你们要加油啊。”

老大斟出梅洛酒。

小山嘬一口,“惊为天人,”她语气夸张:“充满活力的樱桃及覆盘子香气,兼备黑加仑子芬芳,优雅如丝绒般质感最适合配肉享用,这瓶酒售价如在二十元以下是真正优待顾客。”

老花玛大乐,“嘿,它售价才十六元九角九分。”

这次连老二都说:“小山真会说话。”

“最后一瓶,是花玛的莎维翁。”

小山说:“我爱喝这个。”

“你小小年纪怎么懂得品酒?”

“家父嗜酒,我耳濡目染。”

小山尝一口莎维翁,又有话说:“美丽的金色葡萄酒,带香草及橡木味感,具欧陆风味,配海鲜夫复何求。”

花玛非常高兴,呵呵大笑。

小山问:“没有夏当妮吗,没有宝珠莉吗?”

酒名真正美丽动听。

“我们有苹果西打。”

小山叫出来:“西打伴芝士面包已经足够。”

谁知金捧着一壶苹果酒走近,“来了来了。”

一家人兴高采烈。看得出他们真为这几只本地葡萄酒骄傲。

小山有喝过品质更好的酒吗?

她侧着头想一想,没有,管它是法国波多或勃根地,甚至意大利利塔斯肯尼,名牌如罗斯齐,或者还不及花玛园子的土酒。

她举起杯子,“健康、快乐。”

老花玛拥抱小山一下,“多谢你的祝愿。”

这时,老大取饼两瓶葡萄酒想从后门出去。

冲突开始。

他外婆问:“去那里?”

老大只说:“散步。”

“别又走到那寡妇家去吧。”

老二与老三连忙精灵地避开。

老三朝小山使一个眼色,小山跟在他身后。

只听得老大分辩,“外婆,她有个名字,叫哀绿绮思。”

“我知道,她还有个遗月复子叫约伯。”

“为什么慈祥和善的外婆不能容忍她们母子?”

老二轻轻走出前门。

小山问:“你呢,你又去何处?”

“同学家。”

“早些回来。”

老二取笑小山:“什么地方来的小外婆。”他开着吉普车出去了。

小山坐在山坡看风景。

老三用手一指,“新月左上方是木星。”

小山答:“今年木星与金星都明亮。”

“我们外公来自白俄罗斯,本姓史特拉文斯基。”

“呵,与著名音乐家同名。”

“移民后外公应主流文化更改姓氏,我母亲不以为然。”

“他们只得一个女儿?”

“是,但母亲也不想承继酒庄。”

“人各有志。”

老三看着小山,“你仿佛事事处之泰然。”

“不不,我不是顺民,我曾经愤怒、失望、悲痛、彷徨、怨对,我甚至想采取报复行动,叫父母痛心,可是,都熬过去了。”

“你很成熟智慧。”

小山摊开手,“我们能做什么?生活必需继续。”

老三忽然问:“你还相信婚姻吗?”

“我还没想到那么远。”

老三抱怨:“看他们,一塌糊涂。”

小山拔刀相助:“老大松开并没有错。”

“外公外婆不喜欢那女子,他应另选一个。”

小山没好气,“你以为选焙电视机?三十七寸投射型不好就另挑外浆超薄型,要不,看六寸液晶小银幕。”

“外公外婆难道有错?”

“他们也没错。”

“那么,是社会的错。”

小山说:“全中。”

“你真滑稽。”

“不能哭,只能笑。”小山长长叹口气。

“我不明白这个说法。”

“你想想,哀绿绮思岂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女子。”

“她是寡妇,靠政府援助金生活,没有职业,时时有陌生男人上门为她修茸屋顶沟渠之类,年纪又比松开大许多,婆婆说她再也想不到有更坏的选择。”

“他们可是相爱?”

“婆婆说没有前途。”

“我知道松开爱她。”

“他如果不听话,贸贸然做事,他就得离开花玛酒庄。”

小山抱不平,“他也是花玛的外孙。”

老三意外,“你都知道了。”

小山连忙说:“我是妹妹,当然知道。”

老三看着她微笑,“对,你是妹妹,个子小小,相貌亮丽,人未到,你母亲已经送了礼物打好关系。花玛酒庄的招纸正是你母亲找名家代为设计的呢,外公非常高兴,你是受欢迎的尊贵客人。”

哀绿绮思不是。

小山轻轻推老三一下。

“呵,想角力比赛?”

他也回她一下。

两人推来推去,很快滚在地上,他们大笑。

小山连忙咳嗽一声,这样说:“说说笑笑,真是高兴,我是独生儿,生活寂寞,很愿意做一个妹妹。”

“那么,我们都是你的好兄弟。”

这次无奈来酒庄,小山原先以为她会像英国十八世纪勃朗蒂小说女主角,去到一个荒芜庄园,灰色的云,咆吼的风,大门一打开,屋里全是面色古怪目光仇恨的人……

但不。

这里每个人正常可亲,即使有缺点,也是正常人的烦恼。

小山刚准备就寝,花玛酒庄有客人到。

那是年轻的镇长。

一头金发的他同花玛家商议调动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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