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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肌 第24页

作者:亦舒

春生问:“英,我若有疑问,可否找你谈谈?”

“这是我电邮号码,可是,你为什么想那么多?”

“你呢,英,你可有想过出生?”

“每一天都想。”

春生笑了。

领养儿都比较早熟,一早知道与众不同,有了心事,想东想西,一扫幼稚。

英回家时默默无言……

华人习俗与家人月兑不了关系,过年过节喜庆宴会其实都是籍词与家人相聚。

英没有血亲,只得假设古人类尼安塔族也是亲戚。

她真正的兄弟姐妹与舅姨叔姑呢。

他们命运与她是否大不一样,他们的品貌性情又如何?

英时常听同学说:“我眼睛颜色与祖母一模一样,家族中只有我俩是湖水绿”,或是“我这脸雀斑像姑姑”,“我与哥哥都是红发坏脾气”,“我家三代共七名医生”之类。

英本家做些什么,种田还是做生意?

第八章

在聚会中认识,那个叫春生的女孩在电邮中这样说:“养母是法裔,养父是英裔,自幼我会说两种语言,但是我不谙中文。”

“像我那样,你可以慢慢用心学习。”

“中文字太艰难了,似埃及象形文字。”

“可是极之有趣。”

“英,你可知道互联网上有各种寻找生父母服务?只是必须十八岁才能申请。”

“这么说来,你是决定寻找亲父母了。”

“正确。”

“为什么有那么逼切渴望?”

“我想面对面问一句:为什么丢下我。”

“你还小,努力读书,把精力储存,留前斗后。”

“多谢关心,我成绩上佳,因为寄居别人家中,必须做到最好,否则,对不起他们。”

真是一个奇怪的小女孩,想得那么周详。

英记得她十一而岁时受委屈还动辄哭,彼得紧紧拉着她的手去校长处投诉男同学欺侮她,校务处知道英的养母是林茜安德信,弄得不好,校名或许会上新闻头条,故此尽量包涵。

英从未想过要做到最好,也不觉要讨任何人欢心,她一直做回她自己,一个不甚可爱,也不是特别能干的小女孩。

由此可知林茜真是一个好母亲。

小孩乖与听话并非正常的事,一定是受到特殊压力或是残忍打击才会变得乖巧沉默,英觉得安宅确实是她的家,她没有理由特别听话。

天气渐冷,在街上呵气成雾。

一日,英在园子里观景,紫藤花架只剩枯枝,情景有点萧刹。

林茜把一件毛衣搭在女儿身上。

“英,我有话同你说。”

英握着妈妈的手走到会客室,发觉有一个客人在等他们。

“英,我替你们介绍,这是我朋友林利子爵,这是我女儿小英。”

英诧异,林茜极少把男伴带返家中,这意味着林利在她心目中另有地位。

懊刹那英觉得她有必要把最好一面拿出来,否则就会失礼养母。

她微笑着招呼那高大英俊的中年英国人,一句话也不多讲。

英国人看着这蜜色皮肤有一双褐色大眼的少女,忽然轻轻说:“是,我母亲是个公主,我离过一次婚,有两个成年儿子,还有,我爱林茜。”

英忍不住笑起来。

三个答案全中。

这正是英心中问题。

“我住在伦敦一间三房公寓,做家具生意,生活还过得去,我已见过你哥哥扬,他是一个突出的年轻人。”

他好像有话要说。

英微微侧头看着他。

“英,林茜与我有计划结婚。”

那无可避免的结局终于来了。

英由衷替母亲高兴,“你要对她好,你见过我兄弟,现在你也见过我,我俩绝不好相遇(原文如此,应是“相与”吧)。”她两眼通红。

林利唯唯喏喏,“任何清醒的英国人都明白这一点。”

大家都笑了。

林茜也笑中带泪。

英问:“为什么越过大西洋来娶一个加拿大女子?”

林利更正:“一个爱尔兰女子。”

“她嫁你之后,就成为子爵夫人了。”

林利却回答:“林茜不愿意接受头衔,她仍沿用本名工作。”

可是安德信是她前夫姓氏,英有点混淆,也许,可以继续当一个艺名使用,两个成年人不介意,又有什么问题。

“林茜将随我到伦敦居住一年。”

呵,这人好过份!

英控制得再好,脸上也露出惨痛的样子来。

“英,随时欢迎你到舍下探访。”

呵,妈妈长大了一定会离开家里。

英泪盈于睫,动也不敢动,生怕眼泪会失礼地滚下来。

忽然之间她明白到春生的话:要做到最好,否则,就辜负了养母一片爱心。

英轻轻对林茜说:“恭喜你。”

她与林利子爵握手。

喝过茶他们很快出去。

英回到书房,泪如泉涌。

这时,璜妮达走进来,帮英抹眼泪。

她一时也接受不来,喃喃说:“一个英国人。”

赫辛在门外轻轻说:“我国吃尽英人苦头。”

大家都不喜欢这个外人。

英呜咽:“自此家里只剩我一个了。”

一把没精打采的声音接上:“还有我呢。”

一看,原来是彼得回来了。

“爸。”英过去握紧他双手。

璜妮达黯然回厨房去。

英问:“家里人口越来越少,我们是否要搬到较小一点地方去?”

彼得却这样回答:“怎么可以,他们或许要回来,可能打算探访我们,没有房间,住什么地方?我有能力支撑这个家,你放心。”

“我快要毕业了。”

“英,直至你荣升祖母,这也还是你的家,欢迎带孙女回来住,他们是我曾孙。”

英忍不住大哭。

朱乐家看到她的时候,英仍然双目红肿。

他细细看她:“是一种新的化妆呢,抑或患眼挑针?”

“生命中充满失望。”

“林茜再次找到幸福,大家都为她庆幸。”

“科学昌明,此刻妇女妊娠可延至五十以后,说不定我会有小弟小妹,希望那些金发儿长大了会说话时不要对我说:‘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白皮肤’。”

朱乐家只得陪笑。

英解嘲说:“你看我多妒忌。”

“英,春假我们一家乘船到地中海旅游,你也来好不好?”

英想一想,“邮轮通常二人一房,我与谁住?你,还是朱伯母?”

“随你。”

英摇摇头,“还不是时候。”

朱乐家失望,“你与全世界人都相处得那么好,为什么我家人是例外?”

璜妮达听见了,笑说:“你给小英一点时间空间,先从喝茶吃饭开始,然后才挤一间舱房。”

大家都笑了。

小朱走了之后,璜问:“小英你要多大空间?”

英回答:“一间校舍那么大。”

“人家少女少男日夜痴缠,像连体婴那么亲密。”

英又笑。

那一年,她几乎独自住在安宅里。

心情较佳之际她会把手当卷筒放嘴边,大声问:“哈啰,有人吗,有人吗。”

大厅激起回音。

璜妮达与赫辛上街买菜去了。

专注做功课时,英似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她惯性转过头去,“扬,是你吗。”

不,不是他,没有人。

真是写功课好环境,清晨起床,喝杯咖啡,头脑清晰,思想几乎可以去到冥王星。

英他们这一票学生采用电邮交功课,打完字,一按钮,传到老师电脑去,连卷子都省下。

周末朱乐家会来看她,躺在安乐椅上听耳机看小说谈心事。

年轻人不好做,凡事从头起,手足无措,小朱说:“不想为一份困身的工作白了少年头,晃眼中年,除出妻儿需要负担,一无所用,庸碌一世。”

英笑,“你心比天高,我只要找到牛工已经很高兴,又盼望有自己温暖家庭,物极必反,我一定会爱惜子女。”

“你那样用功,是否第一名?”

“对不起,一山还有一山高,有一个来自新加坡同学像神人一般,洞悉讲师肚肠,什么都拿一百分,还有一个子小小波斯女孩,精灵明敏,像小仙子般可爱,她是第二名,我?十名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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