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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肌 第9页

作者:亦舒

大家意外,“你?”

太平无事都要同林茜分手的他,见她有事,反而愿意牺牲,多么奇怪。

区医生在电话里说:“我替你们推介我师兄米医生。”

“我们正打算请教米医生。”

“好极了。”

第二天一早,各界人士问候鲜花陆续送到,门外排满车子,都是林茜友好前来探访。

英与大哥一早梳洗穿好衣服接待朋友。

这时才知道林茜真是颗明星,政府三级要员都上门问候,她反而没有休息机会。

林茜到中午才盹着。

每次妈妈回家英都很高兴,这次是例外。

彼得返来,看到客厅如花店,不禁苦笑。

扬说:“稍后我会转送到老人院去。”

彼得点点头,“好主意。”

英问:“爸你去什么地方?别走开。”

“我去米医生处检查。”

扬问:“轮候捐赠需排期多久?”

“三五七年不等。”

“那怎么行!”

彼得用手揉脸,“所以靠亲友捐赠比较有把握,我与林茜均高加索人,且血型相同。”

璜妮达捧着晚餐出来,“他不行,还有我呢。”

英破涕为笑,“这么多人爱妈妈,一定有得救。”

彼得叹口气,“看到病榻中的她如此干瘦软弱,真不相信她就是林茜,一直以来,她精力无穷,朝气勃勃,艳光四射,这次打了败仗。”

“她一定会反败为胜。”

彼得忽然说:“你们可知道林茜做早晨七时新闻需几点钟出门?”

英答:“凌晨四时。”

“只有你们知道,她中午回来休息一下,又赶出去工作,深夜尚有应酬,我要见妻子,需打开电视,当时我想:这是什么婚姻生活,已经失去她,不如索性离婚。”

英忽然说:“如果是你为工作早出晚归,她一定支持你。”

彼得不出声。

扬拍拍养父背脊。

“是我太自私。”

“爸,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这时璜妮达进来说:“小英,有位唐先生找你。”

英下楼去。

唐君佑见她一脸愁容,错愕地问:“发生什么事?”

“我妈有急病。”

“怪不得你没上学,又不覆电邮,我可以帮忙吗?”

“她需要移植肝脏。”

唐君佑大急,“本省医院轮候照超声波都要六个月,又不设私家诊所。”

英苦笑,“可不是,有点像第三世界可是。”

“英,祝你们幸运。”

“谢谢你,有空再联络。”

英把他送出大门口。

唐忽然伸出手,碰了碰她的发梢。

英知道他关怀她,不禁点点头。

下午,米医生来了,他要接林茜进医院治疗。

英问:“可以在家观察吗?”

米医生很简单回答:“不。”

璜妮达说:“我去收拾行李。”

米医生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一听,面有喜色,放下电话说:“彼得,彼得。”

彼得安德信立刻走过来。

“彼得,你的肝合用,我们可以尽快安排手术。”

大家一听这个好消息松口气。

英又提心吊胆,“爸,你的安全——”

米医生说:“凡是手术均有危险,妇女们做矫型手术:抽脂肪拉脸皮,也会死人。”

英不出声。

米医生说:“我有把握,你们放心。”

他匆匆回医院办事。

扬看见养父母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不禁微笑。

他喃喃说:“每朵乌云都镶有银边。”

扬驾车把花篮送到老人护理院去。

璜妮达斟杯蜜糖水给英,“小英你嗓子沙哑。”

大家都像老了十年。

“没想到妈妈会忽然崩溃,唉,病来如山倒。”

璜妮达问:“什么?”

“这是华人形容病情凶险的说法。”

“讲得真好。”

下一句是病去如抽丝,英不敢说出来。

傍晚,彼得安德信陪前妻入院,两人均需进一步做详细检查。

英一个人在家,略觉安心,抱着枕头,不觉入梦。

不知多久没睡好,她简直不愿醒来。

心中说:耶稣,我并非对生活不满,或是做人不快乐,只是累同倦,况且,一睁开双眼,就得应付烦琐的人同事,疲得抬不起头来,所以,真不介意到你那里来。

忽然听见楼下争吵声。

有人大声喊:“你叫她下来,我非见她不可。”

谁,谁这样放肆,跑到别人家来大呼小叫?

英万分不愿自床上起来,跑到楼梯口张望。

她还没看清楚人家,人家先看到她。

“你下来,我有话说!”

是个中年华人太太,有点歇斯底里。

璜妮达拦不住她。

英不认识她,不由得问:“阁下是什么人?”

那中年妇女悲忿地说:“阁下我是唐君佑的妈妈。”

英连忙下楼来,“唐伯母什么事?”

璜妮达见客人一丝善意也无,不放心,在一边站着。

唐伯母一手拉住小英,“你同君佑说些什么?你叫他把心脏捐给你?他没了心脏如何存活?你要他的命?你是什么地方来的妖女?”

英楞住。

“你休想!我已经通知警察前来,”伯母气急败坏,“你想谋杀君佑?”

英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伯母忽然伸手去打她,“你这女巫,女巫!”

璜妮达想挡已经来不及。

英吃了耳光退后,又痛又羞。

就在这时,英背后伸出一只大手,拍开打她的人。

原来是扬回来了,背后还跟着两个警察。

那唐伯母蓦然看见一个六呎多高黑人怒目相视,也退后几步。

警察走向前隔开他们。

“这位是唐太太?是你报警?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已经同你了解过情况,证明是你误会,请到外头来说几句话,陈督察会讲中文。”

陈督察把唐太太请出去。

璜妮达看到小英面颊上有明显的五指纹,不禁生气,奔出去同警察投诉:“我们要控诉这女子入屋蓄意伤人!”

这时唐君佑也气喘喘赶来。

“妈,你怎么在这里?你干什么?”

唐太太大声说:“是我通知派出所,是我叫警察来抓这妖女。”

“妈,你完全误会了。”

一眼看见小英站在门口,他连忙走过去解释。

英摆摆手,“你们都走吧。”不待他开口。

声音十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唐君佑不是笨人,这时知道任何解释都没有用,他颓然退下。

这时扬出来说:“我们不想骚扰邻居,我们不予追究,你们走吧。”

那一边陈督察犹自苦口婆心地对唐太太说:“没有人要你儿子心脏,你放心,即使你愿意捐赠,人家未必合用,唐太太,你年纪不大,为何如此盲塞?”

问得好,大抵是读少几年书吧,人会变成那般愚昧自私。

唐太太垂头,“我急昏了,我听见儿子在电话里向医生请教这件事……我只得一个儿子……”

她立刻质问儿子,拿到地址,二话不说,上门来讨回公道。

英想:什么叫倒霉,这就是了。

她回房去洗把脸,关上门。

妖女、勾男人的心、血淋淋、张嘴吃掉、长生不老、法术无边、女巫、诅咒他人、待人家宅不安、家散人亡……都是她英安德信。

英累得抬不起头来。

警察把唐家母子送走。

璜妮达来敲门,“英,是我不好,我不该开门。”

英答:“不关你事。”

璜妮达走开,扬又来说话。

“清人,你没事吧。”

“尼格罗,你让我独自静一静。”

“你们清人脾气暴烈,蛮不讲理。”

“你少批评我族人。”

“学校打电话来叫你去上课。”

“我没心情。”

“爸妈已得到最好的医药照顾,你不用荒废学业,英,你应生活如常。”

这是东西方文化差距:西方人遇事尽量振作运作如常,东方人会觉得若无其事是没心肝凉薄表现,非得悲怮哭倒在地不可。

“回学校去,蜜蜜说有客座教授来讲哲学对希腊民主创新影响,应当精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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