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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花解语 第22页

作者:亦舒

坐着的护理人员一见解语立刻轻轻站起来。

解语示意他不要出声。

解语走近床边。

杏子斡沉睡的脸如蜡像一样。

一只手臂搁在床边,解语轻轻把它送回去。

皮肤的触觉虽然存在,可是讯息不能通往脑部,神经因而中断,也就没有感觉。

解语看着他良久。

她与这个人已有感情,内心为他的命运炙痛。

她站了很久,才抬起头来。

男看护把手放在身后,一声不响。

她朝他点点头。

她离开房间。

希腊神话中窦姬夜探丘比德寝室,烛光下发现他是一个美男子,满心欢喜,可是烛蜡滴在情人脸上,他惊醒,恨窦姬没有遵守诺言,一怒而去,永不见面。

被杏子斡知道她见过熟睡中的他,后果又会如何呢?

早班佣人已在准备早餐。

解语一进厨房,即有人前来招呼,笑问:“花小姐起得好早,可要在饭厅进食?”

“不用,我在这里吃。”

新鲜出炉的牛角面包、现磨的咖啡,解语大吃起来。

美味的食物可化解心中怨忿,吃饱饱,情绪好转,就是食疗。

许多失恋的人先是瘦,后来胖至不可收拾,可能就是这个道理。

稍后,老金出来,找到解语。

他有点焦虑,“花小姐你适才去看过杏先生?”

解语微微笑,“花小姐是杏先生的未婚妻。”

“是,花小姐。”

解语说:“我想,反正已经在北美洲,也许应该到医学院去听听最新报告。”

老金答:“是。”语气听得出十分欢喜。

“一会,我会同他说。”

“说什么?”

一转头,看到杏子斡坐在轮椅上。

“老金,你鬼鬼祟祟缠住花小姐说些什么?”

解语微笑,“我一吃半打牛角面包他怕厨房不能应付。”

“不会是说这些吧?”

“我想跟你到史丹福医学院去探消息。”

杏子斡沉默一会儿,然后说:“老金,你恁地多事!”

老金额角冒汗。

“是我逼着他说出因由。”

杏子斡想了一会儿,“我世上只有你们一亲一友,明日出发到加州去吧。”

那天下午,杏子斡关在书房中,解语推门进去,发觉他在看电视录映带,那是他从前一套生活纪录片,年轻的他正在草地上踢球。

解语温和地说:“过去的事不必留恋。”

他不出声。

荧幕上的他赢了球,几个美丽的金发女郎一拥而上,亲吻他。

解语笑说:“不怕我妒忌?”啪一声关掉录映机。

杏子斡十分讶异,这个女孩子真的做起主人来,她为所欲为,随意闯入他的活动范围,骚扰他的生活程序,恣意发表意见……

可是,他却没有生气。

“过来。”

解语笑笑,“说请。”

“请过来。”

解语缓缓走近。

“你会妒忌吗?”

“其实不。”

“因为无所谓?”

“不,因我天性大方可爱。”

杏子斡还是笑了,只有她使他暂时忘记痛苦。

除此之外,只有工作。

“我给你看一件最新添置的工具。”

“在什么地方?”

“在桌子上,请替我戴在头顶。”

解语找到一具头箍,它一侧有小型单筒望远镜。

她替他戴上。

他转过轮椅来,看牢电脑荧幕,荧幕忽然活动起来,记录像书本似一页一页翻过。

解语童心大发,“你用眼睛控制电脑?”

“是,”杏子斡答,“这副红外线机器原本是美国国防部的武器装置:直升机师双手驾驶飞机,于是只用眼睛瞄准目标,目光落在何处,炮弹便朝何处射出,不必动手。”

解语说:“哗,为眼睛放飞箭下了新定义。”

杏子斡一怔,笑得差点没落下泪来。

解语看着他。

“唉,解语,你真可爱。”

“是,因为我幼稚浅薄,说话奇趣,像大人听了幼儿言语,你啧啧称奇。”

“你又多心了。”

“两个那样多心的人居然相处得这样好,真正难得。”

“因为你心思缜密之故。”

“你听过瞎子与跛子的故事吗?”

“给些提示。”

“一个瞎子与一个跛子逃难,一个看不见,一个走不动,大祸临头,终于被他们想到一个办法。”

“呵是,由瞎子背着跛子走,他做他的脚,他做他的眼,结果逃出生天。”

“是,我同你,也如此。”

“胡说,你并无残废。”

“那是因为你救了我,否则,我不知道沦落何处。”

“同我一起生活,也不容易。”

“我还有一个故事。”

“我喜欢听你说故事。”

“大发明家爱迪生少年时耳朵就聋掉了。”

“嗯。”

“他向爱人求婚,轻轻在她手腕上打出摩斯电报密码。”

“呵,我不知道这件事。”

“对方也用摩斯密码回复。”

杏子斡不语。

“生活,从来不容易。”

杏子斡微笑,“确是一个励志故事。”

解语过去握住他的手。

“假使我决定再做手术,也不过想握住你的手。”

“我的手并非你想象中那样柔软美好。”

“这好比同小孩说巧克力无益处会坏牙一样。”

解语不再辩驳。

第二天大早,她去探访不语,不语与高志尚正预备出发渡蜜月。

不语说:“时常来看我们。”

“一知胎儿性别立刻通知我。”

“是。”

“一有孩子名字也立刻通知我。”

“知道了。”

解语感慨,“希望是男丁,做男人总比做女人容易。”

“你真的那样想?”

“争实胜于雄辩。”

“可是,女子总有翻身机会,世上男丐比女丐多。”

解语嗤一声笑起来。

“如果真觉痛苦,请即刻离开他。”

解语摇摇头,“我很爱这个人。”

“真的?”对不语来说,这是不可能之事。

“是,他的魅力丝毫不损,他的人格完整无缺,而且,他对我好,他尊我为女人。”

不语不出声,半晌,她黯然说:“也许,这是你的命运。”

“姐妹俩都找到归宿,为何还愁眉百结?”

“为什么大家都有种慷慨就义的感觉?”

解语笑出来,“你有吗,看不出来。”

他们飞往美属处女岛去了。

杏子斡问解语,“她还快乐吗?”

解语点点头,“她立定心思开开心心做人,没有办不到之理。”

天堂地狱,不过一念之差。

健康没问题,三餐一宿又有着落,为什么要不开心。

他们起程去加州看医生。

杏子斡笑道:“我事先要警告你,你将要看到的录映带、照片,或实况,可能使你绝对不安,你得有所取舍。”

解语答:“我不怕血。”

“有些情况很可怕恶心。”

“我可以接受。”

“你胆子那么大,真无恐惧?”

当然有。

怕病,怕老,怕吃苦,怕社会上的蟑螂老鼠,怕人生的无常,怕动荡的社会。

她深深叹口气。

谁会怕一点点血。

杏子斡是杏氏实验室的成立人,该处经费本来由他一人负责,因为研究成绩超卓,现在开销由大学与他一人一半。

几位博士早接到通知,很愉快地迎出来招待他们,并且报告最新情况。

医生口中一切病情只是科学例子,无论多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都是一项事实,人体切开,皮肤之内就是这些器官。

他们谈笑风生,讲解治疗过程,把医治脊椎说得似修理一具电话似。

“就像折断电线杆,只需把杆子扶起,拉好电线,接驳到总部,此刻,我们已找到理想杆部材料。”

解语一声不响静静聆听。

“请来参观。”

他们均换上白袍戴上帽子手套口罩。

实验室内空气有点冷冽。

解语看到奇景。

一向冷静的她不禁后退一步。

一位教授非常高兴地说:“我们已成功地培殖了软骨组织。”

解语睁大双眼,她看到玻璃箱成群老鼠,老鼠已相当大只,可是如幼鼠般无毛,粉红色,非常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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