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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解语 第18页

作者:亦舒

她伴外婆回家。

不语外游,屋里只剩她们二人,十分宁静。

解语去办退学手续。

老师十分惋惜,“读得这样好……”

解语只是赔笑。

“我看过你的记录,真是一波三折,是家庭影响你不能上学吗?”

“不,是我自愿退学。”

“校方可以帮忙吗?”

“一切属我自愿。”

“受过基本教育的人比较懂得处理生活。”

解语欠欠身,“修读社会大学,也是一样的。”

年轻的老师恻然,“那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包年轻的解语感喂:“各人命运不一样。”

老师无计挽留,只得替她办理手续。

自学校出来,解语发觉身后仍然跟着男生。

搭讪地问:“花不语是你姐姐?”

解语转过身来,看着那个穿着白衣白裤校服的小男生。

他虽然幼稚无聊,发育得东歪西倒,五官笨拙,动作愚鲁,可是他是一个健康的人,四肢可自然移动,颈项毋需支撑随意转移。

解语叹口气。

那男生见解语仔细打量他,以为有一线希望,傻笑起来。

可是他还来不及开口,解语已经走过对面马路去了。

有一部黑色房车在对面马路等她。

司机立刻下来替她开车门,“花小姐,回家去?”

她点点头。

车子经过戏院门口,看到拆下来的广告牌,正是花不语那套戏,一幅幅,这一边是花不语的眼睛,那边是花不语的嘴唇,七零八落,堆在一角,预备抬上垃圾车。

不语曾笑说:“真不明白何以那许多名媛,都希望照片登在报纸上,我亲眼见过一个阿婶用海报垫饭盒,把骨头吐到我彩照的面孔上,相信我,感觉很差。”

解语听了这话一直畏惧,怕抛头露面,给闲人评头品足,然后,放狗的时候拿着的报纸上有她的照片。

“花小姐,到了。”

解语回家。

外婆正在做捐给教会的百衲被,这是一温馨图画,小时自学校回来,最喜看到这一幕。

然后,不语的电话来了。

解语问:“好吗,习惯当地生活吗?”

“温埠华人圈子小小,都是熟人,不愁寂寞。”

“那多好。”

“而且个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崭新姿态出现,既往不咎,用最佳状态来与老华打成一片。”

解语骇笑,“可以吗?”

“过气二十年者都被称为大明星,非常受到尊重。”

“你呢,有否把你当电影皇后?”

“那自然,去到哪里都不用付帐。”

“且不说这些,实际一点,有无人追求?”

“有。”

“是个怎么样的人?”

“人一个,有手有脚。”

话一出口,觉得造次,“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并无多心。”

“他与妻子新近分手,在温埠做建筑生意。”

“那好呀,是名正当生意人。”

“知眉小眼,不习惯。”

“可是场面容易控制。”

“解语,你长大了。”

解语笑,“可不是,小孩变大人,大人变老人。”

到底血浓于水,一笑泯恩仇。

解语说:“别再回来了,设法落地生根。”

“我知道你们讨厌我。”

“谁说的,人生总得迈进新阶段,安顿下来,接外婆过去度假,两边跑,不亦乐乎。”

“你倒是教起我来了。”

“不敢不敢,”解语说,“小小一点意见。”

“我也有此意,钱带到这边非常经用,房子与车子都便宜,食物新鲜丰富,适合退休生活。”

十六岁出来为生活挣扎的她很容易看破红尘。

“一次往东岸探朋友,在飞机上碰见方玉堂。”

世界其实只得一点点大。

“有无交谈?”

“有,像老朋友一样,十分亲切,毫无介蒂,我自己也有点吃惊。”

“那多好。”

“解语,自你双眼看出去,每个人都是好人吧。”

“人人总有为难之处,许多事何必深究。”

不语深深叹息。

解语笑,“我俩许久没有好好聊天了。”

“你来,我招呼你,这幢洋房的海景非常好。”

解语只是笑。

“呵,我忘了,现在你才不稀罕。”

解语说:“我明日动身到新加坡。”

“自己当心。”

“我们再联络。”

币了电话,外婆抬头问:“是不语吧?”

“正是她。”

“她说温埠像个避难所,许多人躲在那边悄悄过新生活。”

解语笑,“终于找到桃花源了……”

“你明日出门?”

“是,娄律师会派人来照顾你。”

“我不用人帮。”

“是一个女孩子,每天来三两小时,替你打打电话买买东西看看帐单。”

“呵是秘书。”

“时髦点的说法是私人助理。”

外婆颔首,“轮到你来替我打点生活了。”

解语紧紧搂着外婆。

她的记性非常好,回忆到四五岁之际,外婆帮她洗脚洗头的情况,打一盆水,婆孙坐在小矮凳上,一边聊天,一边泼水。

外婆从来没有怨言。

那时,不语一定趁着青春在外陪人客应酬。

逼人的,一向是生活。

只要老少的生活被安顿好,荣辱不计。

第七章

第二天,解语穿着白衬衫蓝布裤乘飞机到新加坡。

这次老金亲自来接她。

“杏先生好吗?”

“一早就催我们做这个做那个,知道你要来,紧张得不得了。”

解语笑,“好像不怕我来了不走。”

老金伸长了脖子,“你肯吗,花小姐,你肯吗?”

解语说:“我就是要与他商量这件事。”

老金一愣,满面笑容,忽然之间,笑容未逝,流下泪来。

解语颔首揶揄,“居然那么大一个人,听见我可能不走,就吓得哭了。”

老金啼笑皆非,咧开了嘴,合不拢。

两人上了车,往市中心驶去。

杏宅在一间大厦顶楼。

私人电梯门一打开,就看见杏子斡坐在轮椅上等。

解语立刻笑着迎上去。

杏子斡欢喜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一刻才说:“解语你穿白衬衫蓝裤子最好看。”

解语笑着同老金说:“这是否暗示我节省服装费?”

老金笑得用手帕拭眼角,“花小姐谈笑风生。”

自有佣人斟上香茗。

每一所杏宅都自建筑文摘中示范单位。

杏子斡告诉她:“刚与罗斯齐男爵开完会。”

解语笑:“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你不用跟我说。”

“我想在你面前建立声威。”

“唬人。”

杏子斡笑了。

解语蹲下来,握住他的手。

他整条手臂没有生命力气,沉重、呆木,似一块橡胶,可是,隔一会儿,她发觉手臂是温暖的,那肌肤里照样流着血液,那只是一条沉睡的手臂。

将来引擎有机会重新开动,手臂会自由活动。

可是目前还不能够了!

解语不想杏子斡知道她想得那么多,把轮椅推到客厅去。

她站在长窗前看风景。

“你每个住宅都占尽优势,景色如画。”

“我所能用的,也只有眼睛罢了。”他感喟。

解语的秀色可餐。

“巴黎的寓所更美?”

“你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出发。”

“那太累了。”

“大家都怕我辛苦。”

“你别多心,我老听姐姐说,二十五岁后至怕搭长途飞机,巴不得四肢可以折叠起来。”

这个时候忽然有秘书前来与杏子斡轻轻说了几句话。

他抬起头来,“解语请饶恕我,我得去听一个电话。”

他进书房去了。

解语看着他背影。

幸亏那么忙,否则早上不知起来干什么。

老金在她身后问:“花小姐,你会留下来吗?”

解语微笑。

老金即时道歉,“我太急进了。”

解语进房去梳洗。

那是特地为少女设计的寝室,所有装修,用一种浅得粗心人以为是白色的淡紫。

茶几上放着一盘贝壳,门外汉都看得出是十分完整及名贵的品种,一只黄金宝贝足有手掌大小,另一只玫瑰骨螺一条刺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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