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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一点旧一点新 第15页

作者:亦舒

她始终不放心,“是否辛佑那个类型?他几近完美。”

遂心嗤一声笑出来,“不不不,我喜欢高大的男子,与他说话须仰起头来,肩膀浑厚,可一手把我举起,有许多时间,一点钱,无限爱心。”

无名女士也笑,“你真有趣。”

遂心答:“你也是。”

“告诉你,有钱人多数专注工作,没时间陪你。”

“也许他会利用钱去赚钱,更可能,他生财有道,按一个钮就点铁成金,不必太贪心,刚够用最舒服。”

她们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餐厅要打烊了,她们也已微醺。

“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我自己有车。”

“那么多谢你的时间,再见。”

遂心自己驾车回家。

辛佑一定会同无名女士结婚,他习惯倚赖富有及年长的女子,先是他姐姐辛玫丽,然后是这位无名女士。

她得到贴身心理医生,他得到新的靠山。

镑得其所。

但是这次妙宜又被淘汰出局。

她不懂这个游戏,你利用人,人利用你,各人用他所有的去换所需要的。

妙宜需要爱,这种物质在世上最缺乏,她注定会失望。

在这个商业都会中,只要勤奋工作,拒绝是非,勿伤害别人,日子久了,总会获得赏识,因而赚获若干名利,但是寻找真爱,却困难重重。

夜深,遂心在电脑前,向报馆记者朋友索取无名女士资料。

“她是本市姓蒋富户的媳妇,三十多岁、瘦削、神经质。”

“嗯,姓蒋,让我看看:蒋璧容,是报业巨子,只得三个女儿,不是他。”她查下去:“蒋君础,地产专才,一子一女,未成年,也不是他。”

今日的记者真厉害,基本上对城内每个名人的背景都了如指掌,专等他们有新闻发生,一网打尽。

“有了,蒋姓富户不是那么多,这个蒋浩欣合资格,他做时装出身,所谓时装,其实不过是牛仔衫裤,一子一女,女儿长期住旧金山市郊,对花花世界没有兴趣,子名蒋绪华,媳妇卢颖姿。”

遂心问:“可有图片?”

记者朋友答:“我在找。”

“卢家亦是名门。”遂心说。

记者朋友答:“你说得对,卢家首创生产盒装机器制造豆腐,生意遍及北美洲,很受欢迎。”

照片来了,荧幕打出蒋绪华贤伉俪玉照。

正是无名女士。

照片中的她比较漂亮,但是仍然瘦小,靠在丈夫身边,看上去很顺眼。

无名氏有了名字,她叫卢颖姿。

记者朋友有所发现:“咦,他们在一年前已正式离婚。”

“才一年?”

当事人说是五年。

“两人和平分手,因此没有纠纷,啊!奇怪,不是他有外遇,而是她有男朋友。”

“是什么人?”

“是她的社交舞教师。”

“嗯。”

“蒋绪华单方面申请离婚,五年后才成功分手,她自知理亏,没有要求。”

“社交舞教师──”

照片又出现在荧幕上。

“是这个人,一个中英混血叫桂朝的年轻人,名副其实的舞男。”

遂心骇笑,“你们什么资料都有。”

记者朋友洋洋得意:“敝报日销四十二万份,资料库庞大,全部电子操作,世界一流。”

照片里的男子面目清秀,高瘦有点忧郁,有三分像辛医生。

原来这位名媛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子。

“阴气太重了。”记者朋友这样说。

遂心吓一跳,迅速回过神,“是。”

记者咕咕笑,“大概很会服侍异性。”

“那当然是一定的事,他们还在一起吗?”

“不,跳舞老师跟另一位更有名气的太太到欧洲去了,多年来未返,卢女士静寂下来。”

“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没有了,轮到我问你,关督察,有什么秘闻可以告诉我们?”

“你们已经有天眼,何劳我多嘴。”

“听说你们正为一单自杀案伤脑筋。”

“什么都瞒不过你们。”

“如有突破,可否交换材料?”

“你们不愁头条。”

“都是线人的功劳。”

“当心触犯法律。”

“得了,关督察。”

记者朋友忙别的去了。

遂心至此已对无名氏的身世知道得十分详尽。

原来辛佑与她交往已经有一段日子,他一直周旋在两名女子之间。

他有的是病人,也许,还有第三名与第四名衣着华丽,时间多得发愁的怨妇,往长榻上躺下,絮絮细语,走的时候,留下缠绵的香氛。

有可疑吗?没有。

但是可以想像,终于会有一个女病人,会对辛医生这种若即若离,似是而非的手法生厌,说不定突然控制不了情绪,变得歇斯底里,做出伤害性行为。

玩弄别人情绪,是要付出代价的。

遂心坚持相信这一点。

遂心揉揉双眼,上床睡觉。

遂心极快睡熟,但不住做梦,梦境模糊,没有具体人物,也不确定剧情,只觉在半生不熟的朋友之中周旋,在陌生场合进出,就像人生一样。

不知几时可以找到彼此尊重的伴侣,在一个固定地址安顿下来,午夜梦回,完全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把遂心惊醒。

“遂心,”是黄江安的声音,“有事发生。”

“请说。”

“辛佑医生凌晨三时遭人持刀打劫被刺到胸肺重伤,他指明要见你。”

啊,事发了,这么快。

遂心抬头一看,已经天亮,她立刻说:“我马上来。”

遂心匆匆淋浴出门到派出所。

黄江安在等她,遂心把来龙去脉同他说了一遍。

黄江安静静地听着,然后一连喝了三杯黑咖啡,半晌,他说:“有可疑。”

叶咏恩进来说:“遇害人清醒,坚持认不出凶徒。”

黄江安这样说:“他自称遇劫,财物全失,门前一地血,我看别有内情。”

“现场是什么地方?”

“辛佑的诊所。”

“凌晨他还在诊所?”

“他自称有纪录需要处理。”

遂心想一想,“我去见他。”

“你劝他招认疑凶,免得他人受到伤害。”

“他在医院里?”

“他有相熟医生,是那位医生朋友坚持报警。”

“伤势如何?”

“共缝了三十余针。”

遂心赶到医院,看护识趣,退出去让他们单独谈话。

他的情况比想像中坏,青白的面孔,憔悴到极点。

遂心走近。

他看着她很久,才轻轻唤:“妙宜——”仍然弄错了人。

“我是关遂心督察,你想见我?”

他垂头不语。

“被人刺了两刀,还不敢说出她的名字,那可是熟人?”

他不出声。

“可是女性?”

他仍然不出声。

“其人呼之欲出。”

他终于说话了:“我以为你会了解我。”

“不,我不,”遂心趋向前:“你不该使这班怨女产生遐思。”

辛佑呼出一口气。

“不过,无论如何,她也不应持刀杀人。”

忽然之间,辛医生像是明白过来,他淡淡说:“关督察,我想你是误会了,我遇劫受伤,凶徒抢走我的手表及钱包。”

他坚持如此。

“那么,我叫伙计替你录口供。”遂心说。

辛佑看清楚了关遂心,不,她决不是周妙宜。

“康复之后,或者,你应多收男病人。”

“谢谢你的忠告。”他闭上双眼。

遂心走到走廊,用公众电话向黄江安汇报发展。

“他死不承认是熟人所为。”

“你呢,你知道是什么人?”

“不,我不清楚。”

当事人愿意息事宁人,不加追究,一定有他的道理,两性之间的恩怨,别人很难理解。

他不说,谁都不能迫他讲。

黄江安在另一头追问:“遂心,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黄,我稍后再同你讲。”

遂心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那瘦削的无名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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