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夔山冷哼,怒意陡升,极不相信。“三小姐娶来会短命?说这话的人有何凭据?不过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秀气姑娘罢了,她有何本事?难道长了三头六臂,抑或是女妖一名,懂得吸食人精吗?”
不不不,冯七保连连摇手,煞有其事的解释——
“话说当年啊,这女人一出世就克死了她娘,不只如此,同年京城里还出了一场大火,接着又发生瘟疫。有大师去了她家,说她是百年一间的灾星降世,十八岁前便会克死她爹,将来出嫁也是克夫克子的命格,奉劝他爹乾脆安排她到深山修行算了。别留在身边害人害己。
“惠家老爷不信邪,拿着扫帚就把大师轰出去,沿途追打他跑了好几条街,听说十几年前闹得鸡飞狗跳,惠家差点儿没给抄了——”
“抄?谁抄?”夔山越听越怒,信口开河也得有个限度,这世上有权抄家的,也只有皇上一人而已。什么抄家?难道是皇上在宫里吃饱了没事干,跑来管这三教九流的闲事?
冯七保瞅紧他,干笑,“坏就坏在惠老爷轰走的不是普通和尚,这位大师铁口论断,百试百灵,在京城里可是有不少信徒,他的信徒气不过,自然三天两头的跑来闹事儿嘛!”
“无知的混帐!”夔山鼻翼贲张,满脸鄙夷不屑。
“有整整三年,京城里凡经过惠家,都要吐上一口口水避邪,后来有人拿钱让大师作法,把灾星恶气化掉了,京城里才没再出事。”冯七保声音越来越小,不禁奇怪地瞅著夔山。
敝了怪了,难道……惠家三小姐和夔哥之间有什么暧昧?
不可能啊,夔哥月前才来到京师,两人断不可能相识,怎么说起惠家小姐的闲话,夔哥的表情像要杀人?
啊啊啊,他懂了,真不愧是夔哥啊!
冯七保激动得两眼闪闪发亮。他早该想到了,夔哥浑身上下都是正气,连听说一点点不合理的小闲话也要抱不平。
哎呀呀,他掌了自己一嘴——
都怪自己多嘴长舌,夔哥该不会从此疏远他吧?
“夔哥,我可不是长舌公,因惠家前年连嫁了两个女儿,风风光光轰动京师,才有无聊的姑姑婶婶把这些陈年旧帐翻出来讲。再说,我哥冯七梧和他们家二小姐是旧识,凭这层关系,我自然就留了心——”
不对不对,还得再补几句公道话才是。“想想是挺缺德的,枉费三小姐生得亭亭玉立,这些事若没被掀开,说不得还能嫁得好人家,如今怕是难了。”瞧,他也是很同情的,有一副侠义心肠啊!
夔山闷不吭声,垂眸盯著底下的惠源堂。
姓柳的掌柜偶尔和熟客站在门外闲聊,姓惠的女人下轿后,走进铺子里便没再露脸。
“被揭了底,还好意思大敲竹杠……”垮下肩头,他胸中泄出一股沉重的叹息。瞧她品貌端正,举止温雅,挺好的,不像是个现实市侩的薄情女啊,难道其中有什么误会?
“什么?”冯七保竖直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又听不真切。谁敢大敲夔哥的竹杠?生了天大的狗胆吗?
“没事儿。”夔山失魂落魄地举起酒缸,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原以为她是个好姑娘,虽素未谋面,但……
思绪忽地纷乱无序,他苦恼地搔搔头,默默地往后倒卧在屋瓦上。
底下人声嘈杂,纷纷攘攘,他全听不见——
第1章(2)
“山儿,你是有妻室的男人,行事要稳重,晓得吗?”悠悠忽忽,母亲殷切的叮咛仿佛还在耳边。
年少的他玩得一头大汗回家,娘亲瞅见他一身脏,便语气温和的说了他一句。
他听了皱眉。什么娘子、娘子的,娘总是耳提面命,要他牢牢记着自己指月复为婚的未婚妻,他才十二岁呢!
“那个惠吉祥,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她是个好姑娘。”夔母沉下秀颜,黛眉轻锁,略有责备之意。
他不服,挺起胸膛哼了一声,“娘,我都没见过她,您也没见过她现在的模样,怎知她是好姑娘?”
夔母闻言失神起来,愁意染身,抿唇抿了半晌,才笃定地开口道:“因为她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所以她也定是个好姑娘,懂吗?”
“……孩儿懂了。”他心一软,只好不情愿地顺着娘的话回答。
那个未婚妻,他有也好,没有也罢,没必要为了无聊的争辩,徒惹母亲心烦。
反正将来和谁成亲都无所谓,娘喜欢就行。
倒是娘,对这门亲事简直执著入了魔——
“山儿,你要时时修习品德,成为像山一样稳固可靠的男子汉,将来好为人遮风避雨。”她无时不刻叮咛著。
“娘指的人是谁?”他挑眉。
“自然是你未来的娘子、未来的妻儿呀!”扬起娟秀的脸容,夔母一脸笃定,理所当然的模样。
哼!他不禁悻悻然。
惠吉祥,但愿这丫头知道他娘有多为她著想。
转眼过了三年,他十五。过年有人送了一包东西上门,夔母一瞥见外头的油纸,便喜出望外,三两下动手拆开,里头有两条腊肉、一块年糕,还有一包红包,红包上竟然写著他的名字。
“山儿山儿,快来瞧瞧这个。”她眉飞色舞的招呼儿子过来。红包里有多少银两不提,却递给他一张薄薄的纸头。
“这是什么?”他愣愣地拿著它。
“你娘子给你捎讯儿啦!”夔母欢喜无比。真是欢喜啊,他印象中几乎没见过母亲这种心满意足的笑容。
“捎……捎讯儿?”
他神色古怪地展信一看。这个……这个嘛……
纸上歪七扭八画著一个小女圭女圭……说它小女圭女圭还客气了,一只耳朵大,一只耳朵小,嘴巴还撇出脸颊外,头上只有两条像蟑螂须的玩意儿……那应该是头发吧!
她画这是什么?是她自己吗?唉,那可真教人担心。
“定是有人和她提起这门婚事,小小姐心里记挂著你,才画了这张画。”夔母眯眼瞅著他,笑得前俯后仰。
“她只是个小女圭女圭。”他皱眉。算算年纪,惠吉祥才五岁。
“小女圭女圭又如何?”她频频笑说:“山儿,十年转眼就过去了,小小姐及笄时,你可别忘了她啊!”
忘?他怎么会忘呢?
他知道,惠家每年过年都捎来一些年节礼品,腊肉,麻姥,年糕,也有上等的干香菇,以及对他们而言相当难得一见的鲍鱼。
从他十五岁开始,惠吉祥每年都在礼品里夹了些要送他的小玩意儿,她画的丑女圭女圭、狗啃似的花荷包、把他名字绣成一团的小手巾……
直到她十三岁,许是懂事了,知道害臊了,才改送男人用的头巾、鞋子之类,一些街坊上买来的物品。
她渐渐成熟了吧,所以含蓄了许多,不再像孩童那样大剌剌的真情流露。
凡她送的东西,他娘一项不差,全都帮他好好收着,像对待什么了不起的传家宝似的,虔诚供著它,连他本人都不能随意翻玩。
人心毕竟是肉做的。
正因她年年都送来意想不到的礼物,让他一直以为……以为……
以为她果然如他娘猜想的,是个体贴善良的好姑娘,因而……他才不知不觉、不知不觉把这门亲事悄悄放在心上,孰料——
两年前,她捎来的一封信,却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她说她十五岁及笄,要求他尽快来迎娶,这不打紧,可恶的是她居然狮子大开口,向他要一笔天价聘金!
足足一千五百两,那可不是笔小数目,寻常人家挣一辈子也挣不来的,她居然要他付钱才能娶她,不娶也要付八百五十两当作毁约的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