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也有兼职,人不可以貌相。”
进和不出声,他不想和陌生人分辩。
她闲闲说:“我和你都是社会上小角色,为着生存,总得借力往上爬,否则,机会消失,一辈子压在低层,实在太惨。”
外貌秀丽的她思想竟这样伧,但是叫进和最感慨的是,他和她其实在同一条船上。
她忽然说:“多谢你帮我退货,我的难关已过。”语气恳。
进和点点头。
“我走了。”
她趁他女伴回来之前离去,真是识趣。
余杏瑶出来取饼外套。“走吧!”她忽然嗅嗅空气。“咦!好香。”
是樊子彤留下的香氛。
整个晚上进和鼻端都缠绕着那股香味。
人生真奇怪,约会的是一个人,心中所想着的又是另外一个人。
真没想到,余杏瑶认真地部署与叶进和合伙开精品店,计划书很快出来。
慨念很新鲜:只卖一种颜色的衣服鞋袜手袋,店名都想好了,叫“灰色地带”。
余杏瑶说:“肉眼可以分辨二十多种深浅不同的灰色。但是,电脑可以分得出二百二十多种,灰色是至耐看,至名贵的颜色。最浅,与白色只差一点点。最深,又与黑色接近,变化多端,是我最爱的颜色。”
他没有办法不答应做她的合伙人,条件优厚,又得到一个学做生意的好机会,正如樊子彤说,机缘一失,后悔莫及。
他到欧美办货,幸亏有余氏百货撑腰,才顺利取得需要的牌子以及款式,否则,数量不多,难以成事。
进和忽然发觉他的社会地位不一样了,许多人主动对他表示好感,邀请他出席宴会,人面广宽。这些,他都暗暗感激余杏瑶。
生意不算顶好,不见得万人空巷,可是客人不停上门来,单子流水般开出,几个店员并没有空闲。
有时时装版记者好奇她问:“为什么叫灰色地带?”
进和轻轻答:“人生灰色地带太多了。”
他低调,余杏瑶更加完全不露脸,她对他真好,放手给他做,不干涉,不占功劳。
进和也想过:怎样报答她呢?生命中有恩人,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一日旁晚,打烊时分,新梅进来轻轻说:“余小姐到访。”
进和连忙迎出去。
余杏瑶不知在什么地方喝了一点酒,有点累,不说话,打量过店面,总算有点欢容。
进和说:“请坐。”连忙奉上热茶。
“进和,货色像是去得很快。”
“托你的鸿福。”
她叹口气,忽然说:“进和,今年有人向我求婚。”
进和一怔。
“进和,对方外型不错,人品家势也过得去,但是,如果你有表示,我立刻去推掉他。”
余杏瑶第一次把话说得这样坦白。
“叫我等,也可以,请给我一点表示。”要她放下这许多自尊,真不容易。
但是进和硬着心肠说:“我没有一点配得上。”
她一听,颓然垂头。
“这些日子来,多谢你的关怀扶掖。”
“不,是你自己争气。”
进和见她这样宽宏大量,可见是真心爱他,毫不计较得失,不禁哽咽。
“你永远是我的恩师。”
她爽朗地离去。
新梅忽然多事,轻轻地说:“这样的好女子,踏破铁鞋也找不到。”
进和低下头。
新梅冷笑一声。“男人都犯贱,且放长了眼睛,看你最终挑件什么样的宝贝。”
进和捧着头。“我尊敬她,欣赏她,钦佩她,但是我不爱她。”
新梅叹口气。
“与她结婚,对她也不公平。”
回到家,进和想了很久,不知道做对了还是做错,她坦白,他也恳,结束了这一段友谊。
饼两天,报纸社交版就刊登出余杏瑶订婚消息,婚期订在夏季。
又过两天,一位商业律师来找进和。
“叶先生,我代表余小姐,她的意思是,店里生意那么好,你不如分期将她的股份退回,变成独资。”
这等于把整间店送给他。
进和实在感激,说不出话来。
“你有空来签署文件,从此你就全权处理这家时装店了。”
进和点点头。
律师告辞了。
那天下午,店里来了一个稀客。
是樊子彤。
她出落得更加清丽,稍为嫌瘦的身段叫她看上去十分飘逸。
进和看着她微笑,恍若隔世。
她终于找上门来了。
“灰色地带。”她轻轻说:“人生真的有许多灰色地带。”
樊子彤随手挑了几件衣服,在身上比了比,放到柜台上,取出信用卡付帐。
新梅闲闲地说:“这位小姐,请试一试身,我们这里不准退货。”
樊子彤笑笑,毫不计较对方讽刺的语气。“我知道我的尺寸。”
进和轻轻问:“好吗?”
她点点头。“好,谢谢你,我都改过来了。”
进和十分欢喜。“现在上学还是做事?”
她却像是听到最奇怪的事一样,半响才说:“不不,现在我跟着一个人。”
“他是一家唱片公司的老板,打算捧我做歌星。”
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人推门进来。
“咦!这家店真有趣,只得一个颜色。”
他是个中年人,全身名贵衣着,却毫无品昧,伸手揽住了樊子彤的细腰。
进和发呆。
“看中了什么,快点买下来,大家都在等我们呢!”
她取回信用卡,拿了衣物,就与男伴离去。
进和坐在办公室,不出声。
他问:“为什么不讽刺我?”
新梅笑了。“夫复何言。”
在那个中年人眼中,他的店只有一个颜色,在他眼中却有廿多种颜色,在电脑清晰分析下,有两百多种灰色。
店里生意越来越好。
客人要求:“添多一种颜色可好?”
进和摇摇头。
“灰色鹅黄或玫瑰红最好看。”
进和只是陪笑。
他一直留意报纸娱乐版,却始终没有新进歌星樊子彤的消息,也许,时机尚未成熟。
余杏瑶如期举行婚礼。
进和亲自送礼到余家去。
她拆开来看,原来是一套五只大大小小蒂芬尼水晶玻璃瓶,正是她喜欢的银灰幻彩色调。
“谢谢你。”
进和仍然只笑不语。
“听新梅说,你并没有女朋友。”
“原来新梅是奸细。”
“我一直以为你有意中人。”
进和笑笑。“新梅也快结婚了。”
进和伸出手来。“祝你幸福!”
六个月之后,进和进一家高级百货公司,参考别人的货物,忽然听见柜台处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
“请经理出来,我要退货。”
咦!
她没有做成歌星。
她重操故业,又回到灰色地带去。
进和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悄悄离去。
二零三一世界
家活其实不叫家活,在所有证件上,她叫BETA二五九0八七二五。可是,像从前移民外国的侨民,尽避只讲英语读洋书了,却还不舍得不替子女改一个动听的中文名字,叫国楝,叫秀珠,以资识别,在家,母亲也坚持叫她家活。
家活是化学工程师,那一年,城市大学二百多名毕业生都选读科技系,已经没有人读文科,这种风气,据说从新世纪已经开始,社会评论员担心都会文艺水平会因此低落。
但是重视科技带来生活上许多方便,人类普遍健康长寿,一般人可活足一百二十岁左右,退休年龄延迟,大量宝贵经验得以留存,一般疾病都可获医治,可怕的癌症已不是大敌。
最令家活高兴的是南极上空臭氧层的破孔已经修补妥当,又成功重植雨林,第三世界饥荒问题也大致获得解决。
最叫人惊讶的是一项发明。
这一枚小小像手表般的机械,其实是控制时间的机器。
千百年来,人们在至痛苦悲伤的时候,都会叹息:“唉,时间要是过得快一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