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灵,如果你觉得必需,你便去一次,如果不,也不用理会世俗眼光。
丘灵十分感激,“谢谢你的忠告。”
凌太太握住她的手,“我很放心,你懂得照顾自己。”
“如果我早告诉你我生母在狱中服刑,你会否歧视我?”
凌太太想一想,“我会更体贴一点。”
丘灵相信凌太太。
她向学校请了三天假,与王荔婵一起返回老家。
阔别几年一切都变了,本来作为路志的店铺、戏院、商场,现在都已拆卸,道路更加挤迫,空气愈发热浊,往往一出门头脸便给汗浸湿,衣裳贴在背上,呼吸都不得畅顺。
王荔婵替她办手续申请与生母见面,丘灵独自乘车到故居去。
哪里还有该幢大厦的影子,早就拆掉重建,建筑地盘黄沙处处,钢筋水泥四凸,丘灵只能站在对面马路上发呆。
一笔抹去,半点影子都没有了,人生也能这样就好了。
稍后搬进去的住客,再也不知道凶案现场在什么地方,或是曾经发生过甚么事。
这一点给丘灵很大的启示,她侧头想了一想,离开了那个地方。
授着,受院长所托,她到科技大学找一位伍教授。
没想到,他带着学生在等她,本来三十分钟的会晤变成两小时的小型讲座,学生们热烈发问,不愿放丘灵离开。
伍教授说:“丘小姐,请到我们处来做一年客座。”
丘灵但笑不语。
她现在有学历有身份,同从前那个无知无能的小女孩不一样了。
“丘小姐,怎样可以像你那般在四年内读完十二年课程?”
丘灵不知如何回答。
“是遗传还是努力?”
“你家兄弟姐妹可也是一样优秀?”
那天,回到旅社,王荔婵留有消息:明早九时正见面,七点半我来接你。
丘灵看了一回电视新闻,睡着了。
天未亮自动醒来梳洗,换上白衣蓝裤。
王荔婵准时在大堂等她。、
她笑说:“每次早起都不习惯。”
“多谢你促成这次见面。”
“这样,你的个案可以合拢取消,否则,我心中总有一件事。”
丘雯岚并不在监狱里,她在病房。
丘灵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提出见面要求的不是她。
丘雯岚已经神智模糊,看见丘灵,却笑容满面,踌躇片刻,问她:“你来了,你妈好吗?”
丘灵低声回答:“她很好,谢谢你。”
丘女土的头发已经因化疗掉得光光,戴着一顶不合尺寸的帽子,着上去有点滑稽。
她瘦得皮包骨,面孔透着黑气,的确已在弥留状态。
她仔细地打量丘灵,忽然像是认清她了,她提高声音叫出来,“雯岚,你是丘雯岚。”
丘灵轻声反问:“那,你又是谁呢?”
她又发起怔来,过半晌说:“我是丘灵。”
她只记得两个名字,可是偏偏把身份对调,说不出的诡异。
丘灵失望,她满以为这次会晤会充满激情、眼泪、愤怒,最终原宥,可是事实刚相反,生母已不认得她,也不认得自己。
看护过来替病人注射,并说:“她很辛苦,你再说几句话就让她休息吧。”
是该休息了。
她头声问女儿:“雯岚,你好吗?”
丘灵答:“我很好,我已经在工作,我有自主权。”
“雯岚,去找他。”
“去找谁?”
“找冯学谷。”
丘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是谁?”
“咦,他是你最爱的人,你怎么忘记他?你本来应当同他结婚的那个人。”
丘灵怔住,“他在哪里?”
“他一直在大学里教书。”
丘灵追问:“哪家大学?”
“雯岚,你怎么反而来问我?”
她开始喘气。
看护前来阻止,“你们该走了。”
丘雯岚不肯定,“是牛津,抑或剑桥,呵,他是个天才,十多岁便取得博士学位……
医生跟着进来,示意访客离去。
丘灵呆呆地走出病房。
王荔婵陪在丘灵身边,轻轻说:“原来,你本姓冯。”
丘灵又低下了头。
“你生父是一个优秀的人才。”
丘灵回答:“他仍然是一个遗弃我们母女的人。”
“丘灵,你比我想像中镇定。”“她神志不清,已没有痛苦,不再受折磨,心内没有牵挂,终于获得释放。”“是,她翻覆只提着三个名字。”倘若一个名字也不记得才是真正的好事。那天深夜,王荔婵打电话到旅舍。“丘灵,她辞世了。”丘灵放下电话,呆半晌,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她要乘飞机返凌家。正如王荔婵所说,丘灵非常安定镇静。十二岁时试图拉住的衣角已与刚才见过最后一面的病人无关,丘灵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接着,她得去寻找一个叫冯学谷的陌生人,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她的生父。凌太太在大门口等她。
“累了?”丘灵疲倦地握住她的手,尚可。”
“这次回去,有无收获?”
丘灵坐下来,喝一口荼,月兑下鞋子,“那个城市真催人老,阳光在烟霞后边尚且照得人透不过气来,人人匆匆忙忙为生活挣扎,无暇抬头看蓝天白云,并且认为天经地义。”
凌太太微笑,“我们不适合那个城市。”
“我们比较笨,说话也钝,配不上他们,迟早会伤心。”
“说得很好。”
然后,丘灵垂下了头,“我见到她最后一面。”
凌太太不出声。
“她已不认得我。”
“不出奇,这几年来你已由小孩变为少女。”
“她竟以为我是她,在该刹那,我也觉得母女血脉命运再也分不开。”
凌太太轻轻说:“你较为坚强。”
丘灵用手掩着面孔,“我竟不觉太大的悲哀。”
“丘灵,休息一下。”
丘灵洗一个热水浴,倒在床上,累极入睡。
凌思聪回来,看到行李,问妻子:“丘灵到家了?”
凌太太点头,“看得出她勇敢地又承受了一次打击,可是这次心力交瘁。”
“有没有同她说正式领养的事?”
“我想过了,正式与否,并不重要,我们对她态度一贯即可。”
凌思聪想一想,“过些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早,丘灵回到大学,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资料员说:我要在全世界大学里找冯学谷这个人。”
谁知资料员即时问:“可是解答了孚美最后公式的冯教授?”
丘灵一愣,“你说甚么?”
鼎鼎大名圣三一学院华裔数学教授冯学谷,花了生命中整整七年时间,并没有运用电脑,计算证明了X2+Y2=Z2,可是,X1+Y1≠Z1你指的可是他?”
丘灵悲从中来,没想到冯学谷在学术界竟是那样有名的一个人物,一直摆在眼前。“他多大年纪?”
资料员花一分钟时间便找出答案,“四十七岁,已婚,妻子是安妮庄士顿女勋爵,论辈份,属当今女皇表妹的女儿,结婚已二十年,两个女儿伊利莎伯与夏绿蒂均是数学天才,已在伦敦大学任教。”
原来这个人一直在明里,一打开电话簿就可以找到。
“有没有照片?”
“冯教授十分低调,可是那样出名,躲不过摄影机。”
资料员片刻从打印机里取出照片。
丘灵接到手里。
照片里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人,长得还算端正,可是像所有生活在外国日久的人一般,不甚讲究衣着,领带太阔,花式也不对,西装不大合身,发型也古老。
丘灵一时不能接受。
资料员问:“可是要请冯教授来演讲?”十分兴奋。
不过是这样一个人?
“丘小姐,还需要什么,尽避吩咐。”
“谢谢你。”
他的两个女儿比丘灵大,那意思是,他先同英女结婚,然后,再认识丘雯岚,他一共三个女儿,只负责养大了两个。丘灵那样会读书,功课过目不忘,三年修毕人家十年功课,同他其馀两个女儿一样,都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