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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吉卜赛 第22页

作者:亦舒

“使人宽慰的是,你终于长大了。”

“呵,时间自动照料了这一点。”

王荔婵听出丘灵语气十分苍凉,与快乐热闹的婚礼成为强烈对比。

恐怕丘灵的馀生也会这样度过:世界再欢乐,她是她,拉不上关系。

往后得到再多,也换取不到她的欢乐。

“你母亲在狱中病重。”丘灵不出声。“她想见你,要告诉你,你生父是谁。”“我不想知道。”“你不想弄明白,你读书成绩这样好,遗传自什么人?”“自一个遗弃我们母女的人。”王荔婵微笑,“你比我想像中更加倔强。”这时,凌太太招手,“丘灵,请过来拍照。”王荔婵轻轻说:“我在这里等你。”拍完合照,启儒拉着丘灵跳舞。婚礼歌手有一把异常清越的声音,唱起情歌来,如泣如诉,像一个失恋的人。丘灵问:“决定到甚么地方度蜜月?”颖儿三日两头改变主意,从大堡礁到迪士尼乐园都考虑过。“我们去巴黎。”“那多好。”

“在市区玩一个星期,然后到南部葡萄庄园休息。”

丘灵微笑,“这一定是你的主意。”

“要是待颖儿决定,哈,三年之后吧。”

“大事上她可不糊涂,挑了个好丈夫。”

“丘灵,谢谢你。”

舞罢回到原来的地方,王荔婵已经走了。

有侍应生过来递给丘灵一张便条,“丘小姐,一位王小姐留给你。”

丘灵摊开一看,字条上写:“丘灵,我住在威士汀酒店,下星期三走,有意思请与我联络。”

凌太太走近,“刚才那位太太是谁?”

“是邻居的友人,走过来看热闹。”

凌太太坐下来,“启儒结婚,我已无后顾之忧。”

“他们会幸福的。”

“我也这么想,凌家吃了许多苦,应当否极泰来。”

丘灵握住凌太太的手。

新郎新娘换过便衣前来话别,凌太太送他们上车往飞机场。

众亲友渐渐散去。

丘灵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嗅着花香,把客人喝剩的香槟全部喝光。

喝太多了,觉得愉快的晕眩,她打一个阿欠,脚步浮啊走回屋内,找到一张长沙发,宾至如归那样躺下去。

敝不得有人每天自下午三时就开始喝,喝醉了甚么都不计较,日子容易过。

她很用力地打一个饱嗝。

还是做梦了。

这次,梦见自己洗澡,在一个清澈的瀑布下冲洗身上污垢,不知怎地,所有疤痕都在泉水下消失,丘灵觉得非常高兴。

仿佛重生了。

书房里其实另外有一个人。

那年轻的男客穿着整套礼服,一看就知道是伴郎之一,此刻他已月兑下外套,解开领花,正在电脑荧屏上观看资料。

他看到那瘦削的少女摇晃地走进来,痛快地倒在沙发上。

他过去想与她招呼,发觉她已经憩睡,嘴角挂着一个甜笑,双手交叉叠胸前,像是一点遗憾也无的样子。

他很少见大人有这样满足表情,不禁讶异,少女面目娟秀,但额角上有一条疤痕,本来可用刘海遮掩,但是她没有那样做。

这少女是谁?

凌太太走进来,“咦,遇方,你在这里。”

“表姨,你来得真好,我有个疑问,你家电脑上找全球网址为什么毋须轮候?”

凌太太说:“呵,那是丘灵做了手脚的缘故,她有独家单方,可偷步抢先加强速度。”

年轻人怔住,“这是惊人发明。”

凌太太这时才看见丘灵,“哎呀,怎么睡在这里。”

这就是丘灵?他听说过凌家有个天才少女。(不知何故,202页我的软件始终不能识别,一读到就死机,请大家谅解。)凌太太笑着说:“你到启儒房休息吧。”“我用东边的客房就很好。”“随便你。”走进书房,看见那少女已经醒来,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在回忆刚才的好梦。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林遇方看到了一双魅影憧憧的眼睛,瞳孔里有他身型反映。“醒了?”他被这对黑眼珠摄住。丘灵点点头,这是谁?“你是丘灵吧,我叫林遇方,家母是凌太太的表妹。”“你好。”凌家亲友众多,真是福气。林遇方递一杯咖啡给她。丘灵一口喝干。“你便是那个电脑天才。”丘灵微笑,“你呢,你做甚么?”“我是一名矫型医生。”呵。”“譬如说,你额角上的疤痕,在一小时内可以消除。”丘灵忽然问:“心灵上的伤痕呢?”“那得靠你自己了。”丘灵伸手触模额角上可见的伤痕,“我不在乎。”“这种态度很好。”“爱美的女士们很崇拜你吧。”“我不会知道,”他欠欠身,“我在儿童医院为幼儿服务。”丘灵不由得对他增添三分敬意。他问:“听说微软几次三番与你接过头?”丘灵诋异,“你怎么知道?”

“可是被你拒绝了。”丘灵点头,“商业机构有的是奇才,大学比较需要新发展。”

“又听说你在教硕士班?”

“你从甚么地方听到这么多一。”

“表姨引你为荣。”

丘灵明白了,是老好凌太太替她做的宣传。

凌太太下来,“咦,你们在聊天?遇方,带丘灵出去走走,这是我的车匙。”

“我——”

林遇方鼓励她,“来,别踌躇,我陪你去看瀑布。”

丘灵一天内经历许多意外,的确想散散心。

他把车子驶进国家公园,浓荫山谷裹每块翠绿的树叶都滴着水珠,空气中充满露水,头发一下子濡湿,不知名的鸟群争鸣,影音都像一个仙境。

丘灵笑问:“你听过烂柯山的故事?”

“等会我们出去,世上已过了千年。”

“那倒好。”

他们看到一座瀑布,同丘灵梦中的一模一样。

她惊讶极了,有冲动跳进去在水下梳洗。他俩坐在溪边的石馍上,看暮色降临。“该走了。”“多谢你带我出来。”“世上除了实验室,还有许多好地方。”丘灵微笑,“还是学校最安全。”她其实没有完全自香槟里清醒过来,否则不会跟着陌生人到处走。他送她回家,经过快餐店,温馨地买一客冰淇淋给她吃。到了深夜,丘灵清醒了。她手里拿着王荔婵给她的便条。终于,她拨电话过去。

“吵醒了你?”

“我没睡着。”丘灵问:“换了是你,会怎么办?”王荔婵不假思索地答:我不会赌气,我一定会去探个究竟。”“见了面,说甚么?”“你可以一言不发。”“我害怕。”“我了解。”“刚结痂的伤痕又得被揭开。”“丘灵,我也觉得命运对你不公平。”“我实在提不起勇气。”“你若失去这个机会,会遗憾终生。”丘灵笑了,她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听我说,去见生母最后一面。”“她可是病得很厉害?”“主要的是,医生说她没有奋斗求生的意志。”丘灵又沉默下来。“再拖延就来不及了,馀生你总会想起,你放弃见她最后一面,我知你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丘灵双手颤抖。

“我陪你回去。”

“我得准备一下。”

“我等你。”王荔婵挂上电话。

这个善心人把私人时间也放在工作上了。

丘灵坐到天亮。

一直以为可以平安到十八岁成年,就差一点点便功成圆满,生母的幽灵却找上门来,躲都躲不过去。

在早餐桌子上,丘灵坦白向凌太太说:我生母病重,想见我一面。

凌大大惊讶,“你一直有她消息,知她下落?”

丘灵点头,“她在最严密的女子监狱服终身刑,永远不能保释。”

凌太太愣住,她不知底蕴,但即使知道,也一样愿意收留丘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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