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科戏,最后一场。”
“恭喜你,终于大功告成。”
“裕进─”
这时,那醉汉又出现,这次,带着比他还醉的伙伴,两个男人,齐齐端详印子,一起说:“美得不像真人,可是,把老郑也叫来开开眼界。”他俩彼此扶着又走开。
裕进说:“我送你。”
“不用,司机在门口等。”
“印子,今时不同往日。”
印子黯然地笑,她掐住自己纤细的脖子,“这颗头颅,快要接到狗的身上。”裕进把她拥进怀里。这时,醉汉又来了,一共三个人,笑嘻嘻,对印子说:“漂亮面孔真叫人心旷神怡,是上帝杰作。”
印子忍不住笑,“谢谢,谢谢。”
“你看,她一点架子都没有。”他们终于十分满意地走开。
裕进送印子到门口。大块头司机看到她如释重负,“刘小姐,这里。”她登上车子走了。袁松茂跟出来,站在裕进身边。
“算是有足够人情味。”
“你也是,小袁。”
“明天我不去飞机场了,你有空回来看我们。”
“这是我伤心地,我不要再来。”
“心情欠佳时勿说气话。”
“送我回去睡觉。”
“我比你更醉,叫出租车吧。”
到底年轻,靠床上略眠三两个小时,祖母来叫他,一骨碌起床,梳洗完毕,白布衫牛仔裤,又是一条好汉。祖母依依不舍。
“我还有事,去一去邓老师处。”
“速去速回。”
他买了一大束白色百合花敬老师。
邓老师满面笑容:“裕进,你是我学生中至特别的一个。”
“是因为最蠢。”
“不,最最聪明敏感,不学好中文太可惜,只有中文才能表达你的心意。”
裕进微笑。
“你要走了,唉,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回来一定拜访老师。”
“给我写信,可得用毛笔写了邮寄,不准用电邮。”
“是,老师。”
※※※
邓老师:“永婷也要回家了,呀,我这中文班门庭可冷落啦。”
裕进忽然说:“老师,青山白水,后会有期。”
“我是书生,不是武将,你怎么同我说这些切口。”
裕进殷殷话别。来的时候,是一个纯洁的青年,走的时候,心里伤痕斑斑,裕进感慨万千。祖父亲自驾车送裕进。
裕进真没想到印子会比他还早到。她一见他们便迎上来,已经洗月兑浓妆,同裕进约好似的,同样白棉衫牛仔裤,清纯无比。
她身边跟着保母及助手。
印子眼红红,依偎在裕进肩膀上。
在他们隔壁有一家三口,小女孩只得八九岁大,忽然咦一声:“他们是在接吻吗?”指这一对年轻人。
那母亲嘘小女孩,“爱侣便是这样。”
“结婚没有?不是说婚后才准接吻吗?”
印子本来愁肠百结,听到天真无忌的童言,不禁一侧头笑出来。
裕进说:“有事紧记找我。”
“你会为我飞回来吗?”
“一定会。”
时间到了,裕进终于上了飞机。
他一直把头靠在窗上,直至到家。
一闭上眼,便看见印子的大眼睛,再不离开那城市,陈裕进会瘫痪。
他喝了几杯啤酒,沉沉入睡。
印子回到旧山顶道的住宅,管家低声说:“洪先生来了。”
印子看见洪钜坤坐在书房里。
“去了甚么地方?”
“送飞机。”
“很不舍得?”
印子淡淡地答:“好朋友,当然不舍得。”
“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我也认为如此。”她好不坦白。
“与你正好一对。”
“是吗,可惜他已决定升学。”
洪钜坤把一张七彩缤纷的报纸娱乐版递到印子面前。
印子一看,怔住。
照片有点朦,可是不难看到一个红衣女与她高大的男伴正头碰头在跳舞。
偷拍!
标题是“刘印子有秘密情人。”
她若无其事搁下报纸。
“是你吗?”
“的确是我,免费宣传,多好。”
洪钜坤一时不出声,过一会儿才说:“他那年轻强壮的胸膛,十分可靠及温柔吧。”
印子不去回答,斟了一杯酒喝。
第六章
印子低下头,耳畔的印度墨装饰图案清晰可见,这次,换了一个宝字。五千个美丽的常用中文字,每天换一个,可多年不重复。这个别致的装饰已成为印子的标志,有一个女记者,专门拍摄她皮肤上的图案,试过一次刊登十多张照片。
洪钜坤轻轻说:“蚊子,最怕印度墨的颜色。”
甚么,蚊子?印子抬起头来。
“所以,四百多年来,印度民居的墙壁,都用印度墨混白漆髹刷,避蚊,是一种民间智能。”
印子看着他。洪钜坤嘲弄地说:“我见你对印度文物那样有兴趣,故此买了一些书籍来看。”想投其所好,想讨她欢喜。
可是印子无动于衷,她与洪氏,只讲交易。“戏会卖座吗?”
洪钜坤答:“不知道。”
“甚么?”
“印子,我不必骗你,凭美国报业大亨兰道夫赫斯特的人力物力,捧得起总统,也捧不了他爱人梅丽恩戴维斯,观众有他们的选择,只有群众的力量才能捧出任何行业的明星,我们已经尽力,其余的,讲运气了。”
印子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她能跟他学习的良多。
“你的心,不在我这里。”
印子答:“我根本没有心。”
洪钜坤凝视她,“这我相信。”
印子忽然笑了,秀丽的脸容像一朵沉睡的莲花展开花瓣。
洪钜坤自嘲:不是说要找一个极色的女子吗?已经找到了,还想怎么样。他轻轻把报纸搁到一旁。
在地球的另一边,陈裕进的飞机着陆。姐姐与男友一起来接他。裕进对未来姐夫异常冷淡,只是紧紧搂住姐姐。
裕逵介绍说:“弟,这是王应乐。”
裕进含糊地应一声,把行李交给他拎。
那小王却十分容忍,并不抱怨,兼做司机。
裕逵笑说:“弟你愈来愈英俊。”
“有甚么用,不知多寂寞,又无女友。”
王应乐立刻说:“我帮你介绍。”
裕进立刻拉下面孔斥责:“你手上有很多女人?”
这人抢走他的姐姐,非好好教训不可。
“裕进你怎么了,他家里有七、八个表妹才真。”
王应乐只是陪笑。
车里放着张中文报纸,娱乐版上大字标题:“刘印子说,她只是神秘男子的表妹。”
裕进心想,已经到了地球的另一面,那样高而蓝的天空,白云似千万只绵羊般。可是,他还是躲不过那双大眼睛。
裕逵问:“你的中文学得怎样?”
“可以看得懂报纸标题。”
那王应乐不识趣,又问:“内容可明白?”
裕进立刻反问:“我有同你说话吗?”
王应乐摇摇头,却不生气。
※※※
裕逵笑着拍打弟弟肩膀,“你是怎么了,无理取闹,同小时一模一样。”
“是,我最不长进。”裕进说。
“裕进吃错了药。”
车子才停在家里的行车道,已经听见树荫中母亲的声音叫出来:“是裕进到家了吗?”
裕进跑出去:“妈妈,是裕进,妈妈。”
身高六呎的他忽然又像回到小学一年级时那样渴望见到妈妈。看到母亲风韵依然,十分宽慰。他接着对王应乐说:“我们一家有许多话说,你可以走了。”
陈太太骇笑,“裕进,应乐不是外人。”
陈先生在身后冷冷说:“还未算是自己人。”
那王应乐的涵养工夫一流,永不动气,他说:“那我先回去,伯父伯母,再见。”回到屋内,裕进哈哈大笑。
裕逵说:“当心将来人家的弟弟也这样对你。”
是吗,裕进想:印子没有弟弟。
裕逵说:“大学给你来了信,收你做硕士生。”
“我情愿跟爸爸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