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大嘴,有没有听错?女人赞女人?当然,女人也赞女人,通常被赞那个都是
处境不妙,落在地狱十八层的可怜虫,所以女人多数以批评为荣──"她们妒忌我才
骂我,你有没有资格唉批唉斗?"
而莲达居然变相赞起林小姐来。哗,太阳西天出。
"……真寂寞。"她说,"那时候比较有心思穿好一些的衣服,不知是谁说的:
一件名贵的衣服往往比一句刻薄话更能使对手沉默小来。现在走了,没有对手。"
我讶异:"你──把林可人当你对手?"
她洋洋得意,"恩。"大有"天下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的感觉。
这年头真是,你永远不会知道有些什幺人在把你当作假想敌,三脚猫,钟无艳,
全部蠢蠢欲动,要前来比剑,端的是江湖险恶,行走不易。
"你为什幺笑?"莲达凶霸霸的问我。
"我有笑吗?"我模自己的面孔,"我为什幺不能笑?"
"你在取笑我,我知道你在取笑我?"她发起脾气来。
我取出信纸信封,写无头信。
……自从你离去之后,阳光也似乎小时了,大家都寂寞至死。男人的眼睛再吃不
到冰淇淋,女人没有敌人,大家垂头丧气。
而你,你在什幺地方?你也许不在香港,不过我们抬起头来,还可以看到同一苍
穹。
像你这样的女人,一生也许只能碰到一次。
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久,也没有特别的交情,但有些人,惊鸿一瞥,也能令人一辈
子难忘。
以前怀疑但丁是个书呆子,现在明白了。然而现代人与古代人到底心怀不同,不
可能专注地朝思暮想,为了对抗资本家,我决定用每日办公的时间来想念你,下班后,
是自己的时间,还我自己。
祝你好。
下班开车到她家去,把信自门缝塞进。
只有在十一岁时做过这样的傻事,有时候傻他一傻,是释放心头大石的良方。做
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并不是那幺有滋味的一回事,自认为是洁白无暇的人,更加是世
上最可怖的人。作为一个单身汉,我不需要过分洁身自爱,大可以放纵我的感觉。
回音很快来了。
是一大束花,总有好几打,一色的鲜红康乃馨,附着一封短简。
"我决定结婚,生活由大大小小的赌注组合,有时候输有时候赢,我们把这种赌
注叫'选择',谢谢你年多来的关注。"
我很惆怅,她还是决定嫁给云七。经过那幺多的挣扎,仍然飞不出他的手心。也
好,从此死了心,一味吃喝玩乐,像她那样的面孔,我说过,根本不应在办公室内出
现。我们能够见到她,也是一种缘分。莲达问"谁送花给你?怎幺会有人送花给你?
男人不会送花给男人,女人更不会送花给男人。"
"谁说不会?"
"哪有这幺露骨的事?"她笑着打开报纸,一凝神,"唉呀,林小姐要结婚。"
"是吗?报上有启事?"
"你看。"
我接过报纸,果然登着启事,小报的记者很会得凑兴,立即写了段小小的专访,
来吹拍,在他们笔下,男的逢商必殷,那的逢貌必艳,两个人在一起,定然是郎才女
貌,一对璧人。
"她怎幺会认识云家这种富家的?"莲达喃喃地问。
我看向窗外。我也不知道,她没有说起,这是另外一个故事,我们没有份参与的
笔事。
"怪不得不做了。"莲达惆怅地说,"怪不得。"
我非常无聊,在房里走来走去。
忽然听得外边一阵大大的骚动,人声沸腾。
莲达说:"我出去看看是怎幺一回事。"
我坐在办公桌上想:一开头就错了,我不该耍绅士风度,应该一开始便急起直追,
不让她有喘息的机会……即使如此,也不会有希望吧,唉。
莲达回来,脸色非常兴奋,绯红了双颊。
"什幺事?"
"我们新聘请的公关经理,比林小姐还要漂亮!"她嚷。
"是吗?"我也好奇。
"是的,千真万确,现在正在总经理房,大家都在等她出来,要不要来开开眼
界?"
"我?"我摇摇头,"不了。"
"来嘛。"她一定把我拉着出去。
我一走到门口,便听见一声咳嗽,四方君子立刻伏案做忙碌状,原来总经理陪着
她出来了。我一看那个女孩子,真的美,怎幺会有这样的美女,略带方型的面孔,大
眼粗眉,睫毛如小扇子,眼底一圈黑影,更增三分神秘。
身材更是无暇可击,一件松身裙下也看得出玲珑浮凸。
今日下毛毛雨,她的一双高跟鞋上沾满泥泞,说真的,这样的女孩子怎幺会沦落
到同我们一起?
因为在可人那边受饱刺激,我忽然之间心平气和,转身回办公室。
莲达问:"美不美?"
我没有回答,我决定置身事外,完全不理会这个人。
完全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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