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愉快的坐下来。轻松地说:"比起有些人的家,陈设得犹如摩罗街的下价古玩
店,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可人也忍不住微笑,"你上一向很欣赏我的。"
我的笑容凝住,有点唏嘘,"有什幺用呢?我又不能照顾你,我没有钱。"
"不能事事讲钱。"
"唉!小姐,这不过是安慰穷小子的好听话而已,在这个商业社会中,钱的能力
澎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别这样好不好?"她笑,"拜金的人。"
我说:"叫我来有何贵干?千万不要叫我两肋插刀,赴汤蹈火,我力量小,胆子
包小,你老包涵包涵。"
可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喝着佣人倒给我的茶,等她开口把正经事倾吐,我等这一刻应景很久了。
"他说他愿意同我到外国去结婚。"
我的反应是:"那再好没有,做人不过上讲一个开头与一个结局,谁管你当中跌
倒爬起若干次。而女人最佳的结局便是结婚,相信你等这一天也已经很久。"
"这一年来,"她答非所问,"我在写字楼里看到很多,也学习很多。"
"这是我相信的,看到的是二十多年都说不完的怪现象,学会的是忍无可忍,重
新再忍。"
她点点头,"更令我惊异的是,我居然过得如鱼得水,成为大家庭的一分子。"
我欠一欠身,"你打算怎幺样?拒绝云七爷,正式申请假如白领籍?"
她微笑得很苍凉。
我说:'不要骗自己,你入行才一年多,要你终身在写字楼中渡过,不是开玩笑
的!"
她反问:"终身在精品店与茶室中渡过,难道又能技冠同侪?"
"舒服呀!"我理直气壮。
"很闷的。"
"闷?这幺多太太小姐,从没听说有谁闷得生病的。"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她有点气,"别老插科打诨。"
"是是是。"我连忙正襟危坐。
她又"噗嗤"一声笑出来。"谁嫁给你,倒是很有福气,你很有生活情趣,一张
嘴又能言善道。"
我无奈地分析她的心理,"你怕将来日子不好过,怕云七把你冷落在闺房。"
她点点头。
"那也不必流落办公厅,看你身边也有点积蓄,如果你肯洗尽铅华,跟个小医生
小律师,提拔提拔他,做个归家娘,也不是太难的,有先例证明,都很成功,对方学
识人品过得去,生活平淡而朴实,但也十分安定,可以过几十年。"
她沉默良久,我这一番话,显然打动了她的心。
"我也想到过。可是他的家人……"
"屋子是你的,开销是你的,你替他家人怎幺想,谁不耐烦谁来接受好了。"
她说:"等于变相的买一个丈夫。"
我很意外,以她的社会经验,何必斤斤计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条条大路通罗马,
这条路如何走法又有什幺相干?"
我问:"你是那幺认真的一个人?"
"你不相信?"她问我。
我摇摇头:"你想得到的是十全十美的婚姻,太贪心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你再想想清楚。"
"你刚才说的哪个办法……行得通吗?"
"那个办法不是我发明的,"我笑说,"已是社会上一种现象,别装得那幺天真,
我不是云七爷,咱们是真金白银的朋友,可人。"可我痛剿林可人。
"你也有缺点,你的毛病上锋芒太露。"她很气,"出口伤人,不留余地。"
"你又不见我对莲达那样。"我提醒她。
"祝你娶一个莲达那样的老婆。"可人孩子气地诅咒我。
我很认真,"她会是一个好旗子,比你好多了,可人,云七爷娶你,才自寻烦
恼。"
"话怎幺可以这样说?"她恼怒。
"真的,莲达多好应付,摆几十桌喜酒,租套婚纱,在美孚新村找层三十五平方
米的住宅,到日本兜个圈子,便可与她成家立室。跟你在一起,那还不倾家荡产,筋
疲力尽?"
"不要这样说好不好?"可人给我飞一个白眼。
还不是媚眼呢,我的心先酥了一半,一个女人长得美,已经得到上帝最大的钟爱,
人士的道路即使比常人崎岖一些,也是应该的。
她对我很好,好得没有男女私情存在,女人是很奇怪的,仇人多,心月复也多,认
定了一个人是她朋友,瞎七搭八什幺都说,等到翻脸成仇,一箩筐一箩筐的把柄落在
人手。男人不是这样的,男人对朋友很客观,绝不会在这种地方死细胞。
像可人,莫名其妙地把我当知己,难道她不怕我把她的秘密泄露出去?我眯着眼
睛看她,是因为我的社会关系不良好?不足影响她的地位?她错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等她成为名流夫人,她就知道了,我可以在小报上出卖她。
我甩甩头,可人这个女人有一种引人为她犯罪的力量。我一向是个最平和斯文的
人,现在为了她,升起无穷的想象力,甚至要与小报打起交道来。
可怕,可怕。
"你在想什幺?"她探向前来。
我温和的说:"在想为什幺不能得到你。"
她嗔说:"你才不会这幺想。"
我微笑,"别太放心,我也是男人,尽避胸口无毛,男人还是男人。"
"去你的。"她笑。
我看看手表:"我要告辞了。"站起来。
"请告诉我,我会不会做一个好的家庭主妇?"
我毫无犹疑的说:"可以,当然可以,可人,你是一个天生的戏子,演技一流,
看你一年多在办公室中的表演,足以得到一座金像奖。做家庭主妇这角色简单很多,
你需要容忍的人少十倍也不止,你当然可以胜任,也许还觉得缺乏挑战性,但是,问
题不在是否会任得好,而是你会不会快乐,可人,在国泰民安与不打仗不饥荒的时候,
生活快乐是很重要的。"
她怔怔地听着。
我叹口气,拍拍她的脊背。
"你真了解我。"她说。
"是的,我喜欢你。"我坦言不讳,"不过我真的该走了,聪明人不是拿得一手
好牌的人,而是知道在什幺时候应该离开牌桌的人。"
"我明白,像我们这种人,交朋友不容易。"
"别借故发牢骚,"我笑,"这年头无论谁找朋友都不容易。"
我走了。
萍水相逢,这社会上什幺样的人都有。
饼没多久,可人告了很长的假,停薪留职。
总经理还惋惜得很呢,口口声声说快要升她的职,并不知道她来我们这里只是过
渡歇脚。
我想她是不会回来了,意料中事。
打那时候开始,写字楼里的男同事一个个像是睡眠不足似的,闷得直打呵欠。
可人在的时候,为了要留给她一个好印象,谁都打醒精神做人,她走过的时候,
大家会吸口气,把发胖的胃缩一缩。有时也会故意打条新领带,好让她看见后投来一
蚌赞赏的神色。
鲍司里有个美女,大家的情绪不一样,现在美女走了,天又多雨,成天价灰暗,
一副祸不单行的样子,人人昏昏。
我也觉得闷。
莲达咕哝,"那个位子是难做,三煞位。"
"什幺三煞位?"我问。
她自打字机键盘中抬起头来,"林小姐那个位子。"
"是吗?"我觉得奇怪,她会同情林可人?"怎幺,不是林小姐没有本事?"
"开玩笑,这种眼见功夫谁不会做?"莲达老气横秋,"应付人事难一点是真,
币名是个经理,可是一脚踢,无兵无卒,服侍总经理不算,连总经理的女秘书都要对
岸,还有,四周围这些小姐个个乌眼鸡似的吼住那位子,嘿,做一年多也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