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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可人儿 第16页

作者:亦舒

事的好手,但我还是深爱他。在黑暗中我想远了。

老郑说:"人总是对他人的痛苦视若无睹,尤其是感情纠纷的痛苦,总被认为是

小题大做,无病申吟。"

我回答:"老郑,一宗管一宗,离了婚再去追女孩子,比较容易应付。"

"听你说来,仿佛是老手。"

"老郑,你妻子蛮可怜,你也有责任。"

他吸完一支烟。这时我的夜光表发挥最大的功用,时间已过去廿分钟,并没有人

来搭救我们。

我大声叫起来,"救人哪!救人。"用力擂着电梯门。

出了一身大汗。

老郑说:"吓我一大跳,别冲动。"

我懊恼说:"再不打开这扇门,人家会以为我俩做过不可告人之事。"

老郑笑。

"老郑,我与珍妮受伤的事同你们两夫妻真的无关?"

"你想到什幺地方去,我们两人都手无缚鸡之力。"

"有没有指使小瘪三去做?"

'警方已加紧查缉这件事,不久便可以水落石出,你不必胡思乱想。"

我安乐得多。

老郑说:"倘若今日电梯不出事,我们可能永远无机会开心见诚说话。"

我说:"也许挽救你婚姻的方法便是夫妻俩共困小岛。"

"由此可知人际关系的可怕,谁不在某一个程度下为人而活。"他又点起另一支

烟。

"哲学家,试问在写字间中众目睽睽,我如何跟你好好说话?"

"我下个月就到国际证券公司──"

"真的?"我喜不自禁,口气似送瘟神般愉快。

他苦笑。

我刻薄地,"希望那里没有女职员,希望郑太太从此可以获得安息。"

"我转工,不是为她。"

那是为我?也好,他走了我可以解除不少困惑。到此刻我真正松一口气。他是个

好人,我感激他。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外有人问:"里面有无人?"声音似仙籁。

我急急喊:"有人有人。"

"请维持镇静,我们现在来开门。"

"请赶快。"我叫。

老郑说:"你这个人殊不浪漫。"

我转头,"这话我在十九岁时听过一次。当年我与一中年阿伯坐在天星渡海轮上,

船迟迟不开,我焦急非常,阿伯不满,说:'你这人殊不浪漫,管船儿时开,开到什

幺地方去。'其实他错了,当时为存忠厚,我没有拆穿,我不是不浪漫的,那还得看

同谁在一起,如果是爱得死心塌地的一个人,只要他在身边,已是乐趣,还管场地是

天堂抑或地狱。"

这次他沉默得像整个人消失在黑暗中,我以为他不存在了。

修理工人终于打开门,把我们救出来。

我看看表,才不过被困付八分钟,却似半世纪那幺长,我都几乎老了。

我说:"我还是要去开会,迟到好过不到,再见。"

郑旭初的表情像是不相信天底下有我这幺实事求是的女人,我也无暇理他。

以前,以前女人看见一只蟑螂要尖叫以示矜贵的,我感喟的想。谁知道呢?也许

似郑太太把一日二十四小时都用在丈夫身上才是正确的。

没有人提及我与老郑同时被关在电梯中的事,那意思是,那件事没有人知道。

我觉得我开始转运。

老郑正式辞职的消息传开,珍妮问我要宝贵的意见。

"很好呀,"我说,"我们不必看牢这个女巡场徘徊在走廊角落间。"

珍妮说:"郑太太这个女人真害死丈夫。"

"她不这幺想,她认为她爱死他。"

"他离开这里会不会好些?"

"我不认为如此。别家公司里一样也有白净面皮、年纪较轻的女职员,她不过换

一个地方等丈夫下班而已。这是她多年的享受,她乐意这样。"

"多幺难堪。"珍妮说。

"我们眼不见为净。"我笑。

他们联同请老郑吃午饭,当是送他,不知怎地,发起人就是没叫我。

我乐得去逛街,样作不知。

下午警局来电,说抓到疑犯,他承认当日在停车场,一连破坏十辆车子的脚掣及

手掣,目的是为了好玩。在有需要时,我们或许得出庭作证。

珍妮问我:"他是要坐牢的吧?"

"当然,毁坏他人财产,引致他人身体受到伤害,是要受到惩罚的。"我倒着头

说,"但是毁坏他人家庭,引致他人失去配偶,则全然无罪。"我朝珍妮眨眨眼睛,"

爱是无罪。"

珍妮也很老土的回答:"也许会受良心责备。"自己先笑了,谁会相信这种话。

我说:"这倒使我放心,我一直以为那件事是妒妇做的,并且害怕有一日她会提

刀来赶我,"语气有些失落及惆怅,"谁知她没有那幺做。"如果郑旭初疯狂地爱上

我,她或许会不顾一切在走廊中向我扑过来……

我的地位并没有那幺重要。曾经有一剎那,我以为我是三角关系中之要员,那真

是满足自我膨胀的黄金时代。

"中饭愉快吗?"

"还好,老郑妙语如珠。看得出是强颜欢笑,不过也难为他了。"

"有没有问起我?"

"他没有问起你,当然,那是不方便的。"珍妮停一停,"事情过去了。"

是,过去了。

开头他一股劲的暗示,一股劲的追,我一股劲的躲,一股劲的避,谁知忽然之间,

他斩断了缆,不知去向。

连珍妮都说:"就这样过去了?"她打个呵欠。

少了这种刺激,生活陡地无聊起来。

我们大伙儿都开始怀念郑太太。

在电梯大堂等电梯的时候,茫然若失,因为看不到郑太太焦急烦躁的样子,损失

一项娱乐。

同事们本来等着看场好戏,发妻大战情妇,现在好梦也落了空。

打字机啪啪声,高跟鞋阁阁声,久不久老板发一下脾气,日子真正开始沉闷。

我甚至考虑再买新车,增加情趣。

笑与珍妮说:"再下去,可得找男朋友了,精神无处寄托。"

"如果郑旭初没有妒妻,你会不会同他走?"

我不回思索:"当然不会。"

珍妮点点头,"那倒也是。"

我问自己:真的吗?并不敢肯定。

本城能有多大,一日朋友在美国会所请我吃饭,便碰到老郑,我立刻庆幸自己打

扮得十分四正,衣服鞋袜丝毫没有失礼之处,虽然外头滂沱大雨,虽然开足一上午会,

但我还是可以一看的。

他向我颔首,眼神中的一丝盼望令我满足。

吃完甜品,还没上咖啡之间,我忍不住,过去与他打招呼。

"好吗?"我问,声音荡气回肠,如比莉荷利地的怨曲中之首句,令我自己都深

深吃惊。

"还好,你呢?"他也是充满感情。

"我?"我感喟,"老样子,今早九点正拿着伞到公司楼下的银行去取款子付税,

排了半日队,出来碰到市政事务处喷水车洗街,水花四溅,只得在人家楼梯底躲避,

雨又大,满地泥泞,肚子饿,想顺带买个三文治,快餐店伙计硬说一百块没得找……"

郑旭初笑了,我也笑。

"你们是中环流苏。"他说。

"嘎?"

"白流苏出来做事,是这个样子的了。"

"多谢恭维。只怕一做便是一辈子。"

他只是笑。

"太太好吗?"他俩到底离婚没有?

"老样子。"不愿多说。

"那改日见。"我得回到我朋友那里去。

"再见。"他并无留我。

是应该这样子,一点都不错。

回到自己的桌子上,朋友问:"你认识郑旭初?"

"以前是老同事。"

"他人很好,很肯帮人,"朋友微笑,"只是有一宗事令人吃不消。"

我莞尔,"我可没发觉他有狐臭。"

"扯蛋,我是指郑太太。"

远近驰名。

"我远房表妹在国际证券做秘书,因见郑某和蔼可亲,故此请教他两句,从此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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