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妮莎说:“你这个讨厌的人,离了那边,又舍不得那边,若不是他们天天伸长脖子等我俩分手,我早去跟了阿拉伯油王了。”
一早便打情骂俏,很有生活情趣的样子。我只是转动着茶杯杯子,不发一语。
菲腊凝视我,“他们东方人的眼睛,阴沉沉的,里面仿佛有三千年的历史,再也看不透瞧不明白的。”
我抬起眼睛,仍然沉默,在遇见占姆士之前,我不过是一个活泼的平凡的职业女性,现在我已成了半个传奇女人。女人的时价朝晚不同,视她们身边男人的身份贵贱而定。
菲腊说:“宝琳,你不用紧张,日子久了,你会发觉,我们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一样为琐事担心,一般的举债渡日,贪图享受,举例我本人来说,实在跟市面上的二流子毫无分别。”
菲腊吐吐舌头,“我们两个在巴黎的名誉坏透坏透,但人们仍然敷衍我们……虚伪的大千世界。”
我明白,这些人是害怕菲腊会忽然得势。在香港,放太子帐的人也多着。
下午梵妮莎陪我去买衣服。在著名的时装屋内,模特儿穿着最新的时装在厅堂中卫少数的顾客表演,梵妮莎兴奋地指指点点,向我推荐,其实她不知道,我身边一个钱也没有。
英俊潇洒的时装设计师来到梵妮莎身边,她与他耳语,瞧他们的眼神,就知道在议论我,我一笑置之,既来之则安之,乐得增广见识了。
那位象电影明星般的设计师立刻对我另眼相看,蹲在我身边为我解释:“这件金黄的羊皮迷你裙是最新的,用途广泛,适合夜间也适合日用,柏隆玛毕加索有一件。”
梵妮莎在一旁听了便讪笑:“她穿了我们也得跟着穿?她爹穿过又不同。”
我心情再沉重也笑出来。
设计师知道说错了,很嗲的推梵妮莎一下,我这个人的小家子气露了出落,看不惯,顿时皱皱眉毛,梵妮莎看到了,便建议去吃茶。
我已觉得百般无聊,这种生活完全不适合我——漫无目的,吊儿郎当,在一个陌生城市中,举目无亲的糜烂下去……
菲腊见到了我,立刻知道我不开心,很知趣的问:“思家吗?”跟着说了许多笑话。
他们如此哄着我,也不外是因为占姆士的缘故。
我勉强笑道:“你们的食谱仿佛只包括鱼子酱与三文鱼及香槟。”
梵妮莎笑说:“伊想念杂碎及咕噜肉呢。”
侍者将菲腊请了过去听电话,菲腊匆匆回来跟我说:“宝琳,占姆士来了,你快跟我走。”
“叫他来这里。”我抬起眼说。
菲腊先一怔,显得不耐烦,随即按捺这性子轻轻跟我说:“他不方便露脸,你总得多多体谅他。”
我无言,因他说的也是实话,我跟了他去。
梵妮莎笑吟吟地,“菲腊,别让她勾引你呵。”
虽是笑话,我觉得非常刻薄,心中不悦。
占姆士在公寓等我,我已有太多的话要对他说。
菲腊知情识趣的退开,临走之前向我们眨眨眼。
我发牢骚,“你的表兄象一名龟公,他手下的红牌亚姑是梵妮莎,现在几乎要把我也收入麾下,编一部应召的名册。”
占姆士骇笑,一边轻轻掌掴我的面孔,“你这张嘴。”
“我不想与他们在一起,”我闷闷不乐。
“且慢诉苦,先让我看清楚你。”他握住我肩膀。
我看着他的栗色头发,伸出手来,模模他的头,他苦笑。
“你母亲可好?”我问。
“她几乎扼杀我。”
“不是我?”
“她是个黑白分明的女人。”占姆士笑,“冤有头债有主。”
“你呢,你的马球比赛克顺利?”我客气的问。
“尚可。”他双手绕在背后。
“听说你是世界十名好手之一呢。”越来越陌生。
“我们为何说些这种话?”占姆士苦恼地反问。
我轻轻问:“我们应当说些什么?”
“宝琳,让我们开开心,渡过这两天。”他恳求说。
“你有两天假期吗?”我问:“那两天之后呢?”
“宝琳——”他转过身子,我对他那寂寞的背影至为熟悉。
我心软了,“占姆士,我陪你至你大婚,好不好?”
“好。”
占姆士转过身子来,“现在连我未婚妻都知道这件事了,有没有大婚这件事尚不知道呢。”
我瞠目,“可是纪念品都出来了……瓷碟、金币、邮票……你不结这个婚怎么行?”
占姆士也瞪着我,“你们仿佛都忘了一件事,我是新郎,这是我的婚礼,我不爱去就不去。”
“我的天。”
我张大了嘴,这个祸闯大了。
“我已经告诉她,我不爱她。”
“她是谁?是你母亲,还是未婚妻?”
“比亚翠斯女勋爵。”他冷静的说。
“天。”
“别担心,她也并不爱我,我们是纯粹被撮合的一对,伊听了并没有伤感,只是激动生气,伊只是问我,你是否一个美丽的女子。”
我面色惨淡地坐在一角。
“比亚翠斯只有十九岁,她尚有许多事不明白。”占姆士说:“但她也并没有跑到我母亲面前去哭诉,她是一个有教养得好女孩子,我对她深感歉意。”
“占姆士,你真正需要得是什么?是自由,还是我?”我问他。
“两者,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人。”
“占姆士,你有没有看过超人电影?你听我说完,别不耐烦——我并没有把话题扯远,在那部电影中,超人为了爱情,发放弃他的异能,做一个普通人,可是失去武功之后,他彷徨失措,不能适应,终于他回去寻找他大能的父,恢复本来的身份。这个教训太大了。占姆士,我知道你很烦躁,甚至有时候,心情不佳,事事受牵制的时候,你真心情愿放弃皇太子的地位,但是你可曾静心问过自己,你离得开你父母吗?”
他大声斥责我,“我千辛万苦抽搐两天时间,并不是来听你教训的。”
我的声音也拔高,“无论你喜不喜欢,你最好听完这篇演词,阁下。”
“我们已为这个问题争吵太多次数了。”
“那皆因为你不肯面对现实。”
“我走了出来,你会接受我?”他喝问:“你跟牢我,难道不多多少少因为我是皇太子?”
“说得好,”我喝采,“如果你是个普通洋人,你以为我会跟你来不了来与高级交际花混成一堆吗?”
他脸色铁青,“马宝琳,我佩服你。”
我大声说:“你要人对你说坦白的话,我就是那个丑人,事情拆穿了,不过如此,两个身份地位家世不同的人在一起,根本没有幸福,菲腊与梵妮莎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最清楚,他们并不是神仙眷属,那只是小报编来唬人的故事,菲腊连腕表都是镀金的假货,你以为我没看到?你让我做第二个梵妮莎,我不是女伶,我办不到。”
占姆士一伸手,将房中那瓶花扫到地上。
我怔怔的看牢他,他并未见得爱上我,但是天杀的,我却爱上他。
第七章
我知道,因为我开始对他说真话,我开始伤心,开始在乎。
有人敲房门,是菲腊推门进来,他其实一直在门外窃听,如今进来做和事佬。
不知如何,我忽然觉得菲腊的金发油腻,蓝眼睛再努力也象毛玻璃般毫无神采,但是还那么毫无目的的打扮着,没落贵族的凄凉袭胸而来,他与梵妮莎只适合在夜间出现,白天在阳光的透视下,只觉千疮百孔,完全不象真实世界里的人,只象落魄戏班子里的男女主角。
想到占姆士离家出走,不久也会变成这样,临老靠一本回忆录渡日,我不禁悲从中来,顿时退后两步。菲腊却还陪着笑问:“别吵别吵,春宵苦短,你们还吵架?将来是要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