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施也轻松起来,“有时候大醉一场,也颇见情调。”她想一想,“就少个人扶回家。”
“你就快花痴了。”我警告她。
她笑吟吟的再吃下一块刺身。
我想了一想问:“你认为占姆士?史篾夫如何?”
“我一直没见过他。”南施说道。
“你没见过招风耳?”
“宝琳,你对他的态度很亲昵呵。”
我不以为然,“我与他很谈得来,如中小学同学般。”
“洋人,有点家世……借他的力来巩固你在这殖民地的商业地位,是一个好机会,他在政府里必定有点影响力,人家一句话,你就不必长年累月的等升级了,有便宜好拣就不必太清高,这是送上门来的一个机会。”
“可是我都快要结婚了。”
“婚后你还得活下去呀,你的生命难道到此为止?史提芬养得活你?他陪你两条灯芯绒裤子走天涯?我不信你那么死心塌地,他是个憨小子,人品是没话讲的,可是你总该知道你自己的脾气,如今你格局也摆大了,易放难收,经过奥哈拉之战,你就该懂得,凡事有个靠山,人家不敢欺侮你。”
我如醍醐灌顶,“是,大姐。”
“我这话只对你说,你是聪明人,不会讥笑我是机会主义者,下次你见到占姆士,别在口舌上占便宜调笑,弄清楚他的来龙去脉,让他助你一臂之力,以后出来混,就便当得多。”
“我晓得。”
南施干尽了杯中酒。
“你不愿嫁他,而他不能娶你,可是你们是好朋友,易说话。”
她抓起手袋付帐。
我呆呆的回味着她说过的话。
忽然我心平气和起来,回家上了床,竟舒舒服服、平平安安的睡了。
占姆士说过不止一次,我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诉说,我有什么具体的困难?没有,我的烦恼是欲平步青云而不得其法门,那么占姆士可以说是一阵风,能够稳稳地送我上腾王阁。
我既然有这个企图,又有现成的机会,我懂得该怎么做。
我对牢镜子练台辞:“占姆士,你说过帮我的忙,我要的是一份不用上班的工作,年薪一百万,二十个月花红。”
或是:“占姆士,我救过你,你也得救救我,凭你的关系,割一块地给我,年期九九九,另外纯银七千万万两。”
太荒谬了。
正经点,马宝琳,正经点。
——“占姆士,看样子我要做死一辈子的职业妇女了,占姆士,找好的工作很难,我虽是千里马,也需要伯乐,你可否凭你的关系,替我谋份好差使?”
这是比较则中的说法,我决定这样讲。
我是这样的虚荣,爱往上爬,出人头地,做风头,以致不能达到“人到无求品自高”的境界。
我很惭愧。
平地青云——这条路通往什么地方呢?
我困惑了。
占姆士来到的时候,我刚在盘算应如何把我准备好的辞句表达出来,他先开口。
“惠尔逊那老货来过了?”他无限的懊恼,“他专门坏事。”
惠尔逊,啊是,惠尔逊,我竟忘了。
“他对你说什么来着?”占姆士扶着我的肩膀。
“我原以为他会用钱来收买我,叫我离开你,谁知道他只出示一块七彩的破铜破铁,我搁那儿。”我奴奴嘴。
“他有没有无礼?”
“没有,”我想一想:“也许有,我不知道,出来做事这么久,感情非常麻木,并不分得清人家有无刻薄我怠慢我,有句俗语叫‘吃亏就是便宜’,日子就是这么过的,怎么计较?”我苦笑。
“你仿佛受了很大的委曲。”他很痛心的模样。
“很大是不见得,”我微笑,双手抱胸前。每当我觉得要保护自己的时候,我便用这个姿势,在刚才一刹那,我觉得自己一点安全感也没有,随便什么人,爱上来侮辱我就上来了。
“惠尔逊是我们家老……老帮手,你别介怀。”占姆士仍然着急。
占姆士真是个好人。
我嗫嚅的说:“占姆士,你答应过会助我一臂之力。”
“是,”他关注地探过头来,“你说呀。”
因其态度诚恳专注,忽然之间我不觉得他为人古板迟钝,又长着招风耳、大鼻子了。
“占姆士。”
“说呀,”他很温柔,握住我的手,“不要紧的,如果你要我为你做牛做马,我会拒绝。”
我开口:“很明显,你来自一个有古老传统的国家,这次你特来探访我我很感激,但你的家人已开始担心——中国是神秘的国度,那女郎也许受过西方大学教育,但说不定她一样会落蛊——是以我想我们已受到了干涉,”我停一停,“我对你没安着好心肠,如果你做得到的话,”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可否答应一声?”
说完了我红着脸,自觉身价贬值:开口求男人,前所未有的事。
占姆士静静听我说完,非常失望的问:“就这么多?可是你不说我也都为你准备好了,凡是我家人面所到的地方,我都已一一关照过,只要你令牌一取出来,通行无阻。”
“是吗?”我抬起头问:“你已经封了我做圣姑吗?”
他仍然握紧我的手,“我以为,你会要求我娶你。”
“嫁娶?”我倒抽一口冷气。
他说:“我想我已经爱上你呢。”
“爱上我?”
他略为不悦:“你怎么说话象空谷回音?”
“我太惊异了,”我说:“你说你爱上了我?”
“有什么稀奇?”他很同情自己,“你美丽你善良你纯真,你救我的时候,又不知我是矿工抑或是……王子。”占姆士说。
“世界上美丽善良的女人起码有三亿个。”我微笑。
“可是独独你救了我的性命。”
“是,我不否认我们之间有这个缘分。”
“你不觉得我会是个好情人?”他天真的问。
我嗤地一声笑出来。
“宝琳!”
我说:“我干吗骗你呢,你并不是一个性感的男人,你知道性感——唔——”我做个陶醉的样子。
他既好气又好笑。
“你又没有一张可爱的婴孩脸。”我笑。
“我总有点好处吧?”
“有,你有一颗高贵的心。”
“高贵的心。”他喃喃说。
“不过一个订了婚的男人四出寻找情妇,那颗心会贬值。”
他不响。
我将那枚勋章配在胸前,“如何?”
“别笑,我们会为你正式举行一个仪式,得到这个奖章的人,全世界不超过十个。”
“你有什么资格颁奖给我?”我反问。
“傻蛋,傻蛋,你还不知我是谁吗?”
“你是谁?”我瞠目的问。
他在我的小客厅内踱步,双手反剪在背后。
“你不看报纸的吗?”他问:“电视新闻?”
我说:“呵,你还上过电视?演默剧?”
他转过头来,温柔地笑,“这就是我爱你的原因,你从来不给好脸色我看。”
我替他整理领带,“佛洛依德称这种情意结为被虐狂。”
“一个人走到某一处,就听不到真话了。”他说。
“高处不胜寒。”我点点头,“但是你的未婚妻应该对你老实。”
“她只是一个孩子。”占姆士说:“什么也不懂。”
“她几岁?”我说。
“十九。”
“你呢?”
“三十三。”
“差这么远?”我诧异,“简直有代沟呢,我明白了,这里也有大富人家选媳妇具同样品味:要年轻、天真、貌美,最好略略迟钝、无主见、没太大的知识,因为这类女孩子易受控制,是家庭中最佳道具。”
“宝琳,你实在聪明,一针见血。”
“十九岁,”我摇摇头,“你是她第一个亲吻的男人?没有历史,没有过去,没有所谓污点,没有经验,整个人像一堆新鲜的胶泥,你爱把她塑成什么样子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