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芹一怔,“为什么?”
“第六感。”
“不可靠。”
“为什么不跟随姐姐?”
诺芹本来想俏皮地说:“为着你”,随即觉得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去了那边,我会枯萎。”
“那边也有中文报。”
“你是希望我走?”
“不不不当然小。”
诺芹说:“写给六百万人及二十万人看是有分别的。”
“我很庆幸你留下来。”
“假如春假她尚未回来,我们去看她。”
当夜,睡到一半,诺芹又惊醒。
是为着一个疑团。
她朦胧间模不到关键。
第二天早上,找到维多利亚大学的网址,诺芹细细查起资料来。
法律系共有五个教席,六十名学生。
教授与讲师中都没有华裔,亦无妇女。
文思是信口开河吗?
她拨电话找林立虹。
接线生大抵是新来的,对各色人等阶级弄不清楚,又不够勤力,没把名单背熟。
“林立虹?你等等。”
电话接通,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呵,不是又走了吧,走马灯似换人。
“林立虹不是这个分机。”
“对不起,我重新再打。”
幸亏没有离职。
林的声音很快传来,“谁?”
“岑诺芹。”
“明晚是编者作者联谊会,你来不来?”
“我问你一件事。”
“请说。”
“文思可是住在外国?”
“是,稿件由加国传真过来,我已经说太多。”
“她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必知太多,总之是你的拍档,一朝卖座,合作无间,万一失却读者,关门大的吉,就那么简单。”
“她交稿没有?”
“一向比你准时,毋需人催。”
“你可有见过她?”
“记得吗,我不是约稿人。”
对,信箱始创人是伍思本,一个几乎已经被大家遗忘的名字。
“我没见过她。”
“字迹如何?”
“小姐,除了你,人人都用电脑打字了。”
再也问不出什么来。
“没事了吧,我得去开会,还有,晚会希望见到你。”
诺芹把双臂枕在脑后,躺在长沙发上。
有什么必要那样神秘,真可笑,虽然说是私人意愿,但完全没有透明度,其人一定非常谨慎多疑。
诺芹吁出一口气。
她站起来,这样写:“我的真名叫岑诺芹,想请教你的尊姓大名……”
却犹疑了,对方不说,岑诺芹为什么要先招供?
她又倒在沙发上。
还是含蓄点好。
片刻盹着了,恍惚间像是看到母亲的影子朝一个灰色的空间走去,诺芹伸长手,想抓住母亲衣角,但是影子已经消失。
她有强烈悲哀感觉,知道以后都不再可以见到母亲,胸口似中了一拳,闷纳难受。
罢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是姐姐的声音。
诺芹诧异,“到了,这么快?”
“才半天而已。”
“感觉如何?”——
“真要我的老命。”
“什么事?”
“处处禁烟,飞机上不能吸,汽车里不准吸,憋死了,只能站街上抵瘾,像流莺。”
“用尼古丁黏贴呀。”
“皮肤红肿,受不了。”
“还有尼古丁糖。”
“都不行。”
“老姐,索性戒掉,心身健康。”
“你先把电话地址抄下。”
“是什么地方?”
“月租酒店式服务公寓,对牢河,风景非常好,涤涤十分喜欢,一会我陪她到楼下游泳。”
诺芹骇笑,“你多久没穿泳衣?”
“太久了。”有点再世为人般感慨。
庭风叹息,“凡事小心。”
“再联络。”
真巧,信箱里有一封高计梁的信,也附着地址电话。
“生活还过得去,获朋友收留,做小食生意,已安顿下来。”
诺芹连忙回一张问候卡片。
从此天南地北,庭风再也不会同他见面。
传真机里有讯息。
“早,你好。”
诺芹回答:“像你这般有智能的人,是否全无烦恼?”
“你对我估计过高。”
“最近将来,会否返来探亲?”
“恐怕不会。”
诺芹忽然问:“可怜高堂明镜悲白发下一句是什么?”
“朝如青丝暮成雪。”
“将进酒真是世上最佳作品之一。”
“我第一次读它是十二岁。”
“我五岁,家母从没教过我床前明月光。”
“她一定是有趣的人。”
“已不在人世。”
“对不起。”
“你呢,你家世如何?”
“乏善足陈。”
还是不愿透露端倪。
“看到这一期编辑部为我们挑的信件没有?”
“又是感情纠纷?”
“你有没有想过结束信箱?”
诺芹答:“信箱不会结束,即使你我不写,编辑部也会另外物色两个人来当文思与文笔。”
“可以那样做吗?”
“当然,这两个笔名属宇宙所有。”
“他们倒是铁腕政策。”
“精明到极点,作者除出有限稿酬,别想得到其它好处。”
“你彷佛意兴阑珊。”
“你听出来了?”
文思没有回答。
“我们改天再谈吧。”
诺芹不想打中觉,一睡骨头都酥软,未老先衰。
见有空,索性找上李中孚办公室去,给他个惊喜也好。
她乘车到山上,走进政府机关那刻板、毫无装修的办公室。
诺芹还是第一次来。
只见办公厅坐满满,黑压压一片人头,说出李中孚名字,有人带她到一角等。
一间板隔房房门虚掩,可以看得见李中孚正在讲电话。
他没看见她。
堡作岗位上的他另外有一个样子。
他板着面孔,脸皮有点紫茴色,忽然像老了十年,煞有介事,一本正经。
他对面坐着一个人,那人显然是他下属,年纪比他大,却得不到他的尊敬,他一味在电话中闲谈,没有挂断的意思,任由那人坐冷板橙。
诺芹真没想到这世人颂赞的老实头李中孚还有这样的一面,不禁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只听得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这笔款子不是小数目,你另外找人想办法吧。”
终于放下电话,他顺手抄起一份文件,摔到桌子上,铁青着脸同下属说:“你去看仔钿!”
那人一言不发,取饼那迭纸,低着头离开房间。
诺芹张大了嘴,哗,这么有官威,简直不是平日她认识的李中孚。
两面人最可怕,可是,谁没有两副嘴脸呢,读者要是见过岑诺芹与老板讨价还价的腔调,还会有兴趣看她的爱情小说吗?
不过,诺芹仍然非常吃惊,她小觑了李中孚,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实在大好。
这时,他忽然看到了她。
诺芹穿着蛋黄的套装,整个人的亮丽为灰暗的办公室带来一丝金光,他表情立刻变了,似更换面具般迅速,满面笑容地迎出来。
“你怎么来?”
“想给你惊喜。”
结果自己得到无限惊奇。
“进来坐,地方简陋。”
这并非谦虚之词。
“你没戴上指环。”
诺芹却问非所答:“中孚,岂有豪情似旧时下一句是什么?”
不出所料,李中孚一怔,“什么是什么?”
诺芹又换了题目,“刚才你同谁通电话?那人似问你借贷。”
“呵,你来了已那么久?”
十分钟而已。
“那人是我表姨。”
“她手头不便?”
李中孚微微一笑,“诺芹你不必理会他们。”
“亲友有困难,不应当帮忙吗?”
“诺芹,在过去十年,有许多人吃喝嫖赌,气高趾扬,专门耻笑节俭朴素的亲戚,这种人一头栽倒,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诺芹不出声。
“那位太太最夸张的时候三个女佣一名司机,最爱讥笑家母不懂吃鲍鱼,一世住屋郊。”
“你怀恨在心?”
“不,但是我不会借钱给她。”
诺芹不能说李中孕不对,他完全有权运用他的私人财产,况且,夫子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相信我,诺芹,我前半生的节蓄,还不够她家半年花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