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感喟,“年轻不知道苦,回头想,直打哆嗦,不知如何熬过来。”
“你有何打算?”
“我己失去寻找新生命的机会,只得四处游荡,你可需聘用助手,我跟你可好?”
女声啼笑皆非,“别开玩笑了。”
小梅颓然,“这早晚,他们也该发现我的了吧。”
“你还在乎吗?”
“到底用了这些年,当然有所眷恋。”
“你并不珍惜,亦无好好保护善待它。”
小梅叹口气,“这是我的错。”
“不舍得旧躯壳?”
小梅问:“爸妈会伤心吗?”
女声反间:“你说呢?”
“年轻生命无故终止,一定会引起伤感,像清晨绽放的水仙,未看到中午。”
“形容得很好。”
“他们要多久才发觉我倒在地上?”
女声忽然冷淡起来,“谁知道,三五七天,甚至一个半个月。”
小梅沉默。
“你既然已作决定,恕我还有别的任务,我要走了。”
“那我——”
女声不耐烦,“一天到晚我我我,你是谁,谁关心,那么普通的一个人,却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所以有今日这种结局。”
小梅一怔,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的确是,自我中心的她渐渐自慰自怜。
“自杀的人还有那么多要求!”
“慢着。”
“什么事?”
“你说我自杀?”
“是。”
“我可没自杀,你误会了。”
女声失笑,“是吗,说来听听。”
“我只是失足。”
“过了廿一岁,失足也是你自己的责任。”
“我是其的自高处摔下,碰到头部,不治身亡。”
“可是你喝那么多酒。”
“许多人都爱喝上一杯,罪不致死。”
“你别狡辩,自杀与否,回去看个究竟。”
“回去?”
“跟我来。”
“你可以控制时间空间?”
女声不理她,“这事可不能搞错,我只管自杀个案,别的不是我职责。”
刹那间小梅觉得她己回到熟悉的环境,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小鲍寓。
哎呀,不知多久没开窗了,整个客厅有股霉味。
然后,她呆住了。
她看到自己倒在地上,后脑流出血来,小小一滩,已经凝固,变成紫黑色。
小梅直嚷:“快唤救护车!”
女声冷冷说:“谁去叫?你我又不是这世界上的人。”
小梅急得团团转,“怎么没有人来扶我一把?”
“所以做人要自己争气,敖小梅,人不自爱,谁来爱你。”
小梅急得落下泪来。
太糟蹋自己,太不懂得珍惜自己了。
女声说:“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像电视上的回放片段,小梅看到她自己端了小摈子站上去取行李夹,失足跌倒在地,后脑先撞到玻璃茶几角,再重重堕地。
鲜血立刻溢出。
女声说:“嗯,的确不是自杀。”
小梅恳求:“快,快叫人救我。”
“对不起,”女声无奈,“你命中没有救星,能救你的,唯有你自己。”
小梅急问:“我如何自救?”
“要不要试一试?”
“我都昏迷了,怎么试?”
“努力挣扎,这是你的生命。”
“好,给我一次机会,失败了,我一无所有,成功了,我做回自己。”
“你愿意做回敖小梅?”
“是。”
“那又何必多事,你看你,自暴自弃那么长一段日子,不知所云。”
小梅心境忽然之间明澈如镜,“让我回去。”
“好好做人。”
有人在她身后一推,小梅立刻恢复知觉,她的手脚蠕动一下,面孔上冷腻腻,她知道是血。
她用尽了力气,才伸手取到电话。
她按了紧急号码。
“救命。”她声音微弱,“救命。”
小梅再度失去知觉。
这次醒来,眼前一片白,她放心了,这分明是医院,她无恙,她得救了。
看护见她苏醒,立刻过来诊视,“医生马上到,别怕,头上缝了五针,休养数日可以出院。”
小梅感慨万千,呵,再世为人了。
“同事与亲友都来看过你。”
小梅点点头。
“幸亏你及时拨三条九召救护车。”
小梅不语,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便是新生命,想到选来选去,还是选回做自己。
“医生说你血液中含过多酒精,这是你失足的原因?出院后千万把酒戒掉才是。”
小梅微笑,唯唯喏喏。
都是一场梦吗,可是女声是那样熟悉,喏,同看护的声音差不多:略带权威,可是不失体贴,象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医生进来了,问候几句,给了点鼓励。
小梅知道她应该怎么做。
她同别人说:“摔了一跤,没有别的事。”
自此之后,她换了一个人。
整个敖小梅都变了。
她现在事事感恩、大方、不计较、体贴、忍让、愿意帮助人。
随即她发觉,社会其实不需要天才或是奇才。最有用的,是刻苦又肯用功的人,处世做事,态度最重要,她把以前那种怀才不遇,愤世族俗的脾气全收起来,上司很快发觉她的优点,马上予以重用。
生活日趋正常,她亦恢复约会,对象不是那么易找,可是至少她已重新展开社交活动。
一日,在梦中,她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敖小梅,好吗?”
小梅不胜讶异,“你是真的?”
女声笑,“你说呢?”
“我还以为我做梦夕”
“很高兴看到你生活得比从前好。”
小梅谦道:“还可以进步。”
“幸亏活转来了可是?”
小梅无限唏嘘,“只差那么一点点。”
“今年年底,你会碰到未来伴侣。”
小梅欣喜,“是个好人吗?”
“不会叫你失望。”
“富有吗、英俊吗、体贴吗?”
“你并不是那么稀罕一个人的金钱与外貌。”
“你很了解我。”
“好好做敖小梅。”
“知道。”
她翻了个身,睡得很香甜。
团聚
文慧又一次提醒大妹文佳:“一定要准时到。”
“知道了,我已经出门,半小时后到飞机场。”
“文锐会自新加坡来。”
“届时见吧。”
母亲六十岁寿辰,三姐妹虽然住在不同的城市,这次总得聚一聚。
不像一些姐妹,她们三人不算亲厚,各有各的长相,性格也天南地北,生活中选择亦大有分别,所以平日也不大通电话,唯一相同之处,也许是大家都忙。
文慧路途最远,自温哥华回去绕小半个地球,文佳其次,从雪梨只飞数小时便到。
最方便是文锐,读完一本小说便可抵埠。
可是见得最少的也是文锐,她永远马不停蹄忙忙忙忙,不是到伦敦去读一个课程,就是在南欧渡假,神出鬼没。
文慧半年前便千叮万嘱:“九月廿五一定要抽时间给母亲,请记住十月怀胎之恩。”
文锐这伶俐鬼忽然吟道:“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懊刹那文慧知道小妹不会爽约。
三姐妹当中只得文慧一个人有家。
她同丈夫马仲强说:“就去三天即返,你好好看住弟弟。”
最不舍得三岁的儿子。
“半夜哭叫妈妈怎么办?”
“着他坚强点,真男人不哭泣,还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其实最好带他一起回去。”
“我怕他水土不服,再者,我一人回去,随便在哪个角落打地铺睡都行,省旅店费。”
“那么,早去早回。”
“知道。”
“还有,家事,别对人说。”
这次文慧没有回答。
她独自挽着行李出门。
上了飞机松口气,终于暂时离开洗熨煮,主妇生涯不易捱,有机会轻松一下,应当视作渡假,好好享受。
正假寐,忽然听见幼儿啼哭:“妈妈,妈妈”,文慧立刻惊醒。
片刻才知道不是弟弟,不禁失笑,她轻轻说:“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大妹文佳结婚一年迅速分手,小妹一直只愿谈恋爱,可能都是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