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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不羁的风 第16页

作者:亦舒

没有回答。

清流说:"打开露台去看风景好吗?"

珊瑚说:"你到餐厅去看看今晚吃些什么。"

清流把轮椅推到露台边,走出舱房,迎面碰见一个人。

"清流,你回来了。"语气惊喜。

清流停睛一看,笑笑,"马少爷,你好。"

"巴黎之游可愉快?"

"忙得不可开交,走马看花。"

"可是听说——"

"我有工作在身,请让路。"

把他当挡路的恶人。

"今天晚上可方便出来?"

"再说吧。"

清流低头走开,忍不住再转头看他,这马星南简直不像个真人,只见他穿著大花衬衫,白裤子,白色掠皮鞋,最难得的还配着一顶白色水手帽。

清流嗤一声笑出来。

在餐厅与领班聊了一会儿,他取出一客美女海伦式炖糖梨子,"请刘太太试一试。"

清流笑着叮嘱:"记得芦笋要蒸不要加牛油。"

领班连忙答应。

然后,胖胖的他忽然笑嘻嘻问:"唐小姐,好事可是近了?"

清流笑而不答,人家也是关心她。

回到舱房,见珊瑚在收拾衣物,刘太太仍然坐在轮椅上,维持那个姿势。

清流蹲下来,帮她月兑去鞋子,换上拖鞋。

又笑说:"怎么还没月兑下墨镜,我扶你到沙发上坐。"

"珊瑚探头出来问:“下一站又是哪个埠?"

"应该是希腊的雅典。"

"是最后一站吗?"

"我希望是,太太可别说我得福嫌轻。"

停了一站又一站,过了一山又一山,要走到几时去?清流觉得疲倦不堪。

上船至今,她未曾好好睡过一觉。

清流轻轻帮刘太太除下丝巾,拢拢头发,替她按摩肩膀。

然后,替她月兑下墨镜。

"我扶你到沙发去。"

伸手到她腋下,要拉起她。

忽然之间,听到珊瑚沉声说:"放下她。"

"什么?"清流抬起头。

"轻轻放下太太。"

清流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只得抽出手臂,把刘太太放回轮椅。

她的脸十分贴近刘太太,这时才发觉主人的眼珠凝固,已无生气。

清流颤抖起来,忍不住模她面孔,肌肉冰冷。

她没有叫嚷,抬头,看牢珊瑚。

珊瑚异常镇定,"立刻叫医生。"

清流拿起电话,过份紧张,拨了三次都错,全搭到别人房间去。

珊瑚过来接过电话冷静地打到医务所,"医生,请即来九O四三室,是,刘巽仪夫人,我猜她已经昏迷。"

币上线,珊瑚同清流说:"别动,坐这里。"

饼半晌,清流轻轻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珊瑚叹口气,"我不知道。"

"上船之前,还是回到舱房之后,抑或,在飞机上?"

珊瑚说:"她一直坐在轮椅上,谁也不知道几时。"

"天啊。"清流用手掩着面孔。

"医生来后,勿作任何猜测。"

她取起电话,把意外通知老程。

清流发觉自己四肢簌簌发抖,生命竟如此脆弱,今日在,明朝消失,不留痕迹。

医生极快赶到,神色凝重。

检查过后,对二人说:"已无生命迹象,照表面看,很可能是心脏病猝发。"

清流问:"我们该怎幺办?"

"你们同她是什么关系?"

"雇主与伙计。"

"快通知她亲人。"

珊瑚回答:"她没有任何亲人。"

医生一怔。

"我们已经知会她私人医生与律师。"

船长来了。

与医生低语几句,十分客气地与清流商量:"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我们会得处理,不过,希望两位不要张扬,以免影响船上其它旅客的情绪。"

清流觉得可以接受,便颔首答允。

船长像是最关心这件事,他松了一口气。

珊瑚却讽刺地说:"放心,刘太太一直是你最好的客人。"

船长只当听不见,转过头去与医生说话。

然后,他去打了一通电话。

片刻有人敲门,一看,原来是任天生,清流正想推搪他,没想到船长说:"不怕,是我请任君来。"

任天生走到刘太太面前,凝视一会儿,坐下,握着双手不动,然后对清流说:"请不要张扬。"

珊瑚实在忍不住,"我们不会对牢扩声机喊。"

"我去通知希腊警方派直升机来。"

清流忽然说:"不,这不是她的旨意,请稍等,律师会同你们联络。"

罢好这个时候,电话来了。

最奇突的是,接过电话的不是船长,而是任天生。

"欧阳律师,是,此事由我负责,我是甚幺人?"他抬起头来看了清流一眼,很清晰地回答:"我是船主。"

清流张大了嘴。

珊瑚的眼光更疑惑,看向清流,似问:你可知道此事?清流郑重摇头:真的不知。

一天两个意外,一大一小,她已经麻木。

清流走到露台,不由自主地说:"太太,我们去吸一下新鲜空气。"

珊瑚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清流抬起头来茫然问:"怎幺办?"

"太太一定有所安排。"

是,她一直是个非常精密的人。

珊瑚说:"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半晌,任天生出来,"两位,请过来一下。"

他待两位女士坐下,才不徐不疾地说:"欧阳律师说,刘夫人遗体可在雅典火化。"

清流点头。

"他与刘宅管家程瑞将即时出发与你们会合。"

清流又机械化地颔首。

他咳嗽一声,"我们可以将刘太太挪一挪。"

珊瑚这时说:"不必,我们不怕,让她在自己房里休息比较好。"

任天生看着清流。

清流答:"我同意。"

他又清清喉咙,"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清流却说:"我已经累了,言多必失。"

珊瑚忽然家长式地挥挥手,"有话明天再说吧。"

清流靠在床上睡着,朦胧间听见任天生派人送食物来,珊瑚与他说了几句。

饼片刻,又听见马星南来找。

珊瑚告诉他:"都休息了。"

"刘太太呢?"

"也睡了。"

清流耳朵醒着,只觉得滑稽,她牵了牵嘴角,落下泪来。

半夜醒来,发觉珊瑚在看电视。

她问:"你不累?"

"跟太太那么多年,练了出来,并不是特别疲倦。"

"你真忠心。"

"这是缘份。"

电视正播新闻片,地球不知哪个角落天灾人祸,新闻报告员的声音却不温不火,十分冷静。

清流用手揉一揉脸,"旅程结束了。"

珊瑚讶异地抬起头来,"是吗,你认为如此?"

"一到岸,我们就各散东西,如果你不嫌弃,珊瑚,我希望与你做一个朋友,保持联络。"

"唐小姐,你有一颗好心。"

清流微笑,"一听这非份要求,即时与我生疏。"

珊瑚说:"真没想到任天生是船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据船长说,他是船主之子,他家族买下这条船,派他上船视察,做详尽报告,以图改良或维持服务水准。"

清流静默。

"不可思议。"

清流轻轻接上去"“然后,是苦工或海浪使他发昏,他异想天开,他竟向一名穷家女求婚。"

"出生富裕也不是他的错。"

清流一听,笑出眼泪来。

从来没有人那样为富家子辩护过。

她摆摆手,回房去休息。

半夜,像是听到有人哭泣,跳起来,侧着头听半晌,船舱内静寂无声,她才知道是幻觉。

一下子没法再睡,看着天花板,天渐渐亮起来。

清晨,她到甲板去散步,迎面而来的人客向她问候,不忘加一句:"刘太太好吗","刘太太起来没有"。

清流取出刘太太的墨镜,架在脸上,顿时拒人千里,人家不好意思搭讪打扰。

任天生过来陪她站在栏杆旁。

清流笑笑,"你好。"

"发生许多事。"

清流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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