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拎出那件裙子来。
这不是清流所见过最漂亮的晚服:夸张、炫耀、俗气,但绝对是最夺目的一件。
腰身只有一点点,不知如何穿得下。
珊瑚笑,"大力吸气,忍住,我迅速把拉链替你拉上。"
没想到穿这件衣裳需要忍声吞气。
"今晚,尽避大胆赴约。"
老太太不需人陪?
才在狐疑,余求深已经来了。
这真是一石两鸟之计,又可把清流支开,又做了一个大方的主人。
余求深蹲到她身边,喁喁不知谈些什么。
珊瑚用手肘推一推清流。
她轻轻同清流说:"又签过两次支票给他。"
数目已经不少。
珊瑚说:"可能有点后悔把你带上船来,那人双眼老在你身上打转。"
清流不置可否,她有她要忙的事。
"来,"珊瑚说:"我帮你打扮。"
"做一夜公主也是好的。"
"记住,十二时正要回来。"
两个人都笑了。
马星南打电话过来,"六时正我过来接你。"
清流急急应了一声。
珊瑚正帮她梳头,将一把头发束到头顶,然后,捧出一只饼干盒子似的首饰盒,打开,取出钻冠。
"哗。"清流忍不住张大了嘴。
珊瑚笑,"这是首饰头面中之王,来,没有衔头也要试一试。"
钻冠稍有份量,两边扣紧了,把清流整张脸映得宝光流转。
女性追逐钻饰,实在有最佳理由。
珊瑚赞叹:"再不需要其它饰物。"
"这顶皇冠做工如此细致,不像是现买。"
"好眼光,这原是俄国罗曼诺夫皇族遗物,列宁大革命时流入欧洲,贱价出售,正是有钱人搜刮钻冕最佳时刻。"
清流恻然,"原来全是身外物。"
"正确。"
六时正,她走出船舱,马星南看到她,啊地一声。
第五章
步入宴会厅,所有人客及侍应生又是嗡嗡嗡窃窃私语。
马家的男丁全部站起来迎宾,以示尊重。
马红梅完全改变态度,殷勤地叫清流坐她身边。
清流真想告诉她:衣服、头面,全是借用的呀,一敲十二点,全部得归还。
穿上那样的衣饰,不由她不端端正正地坐好,竟似公主般端庄,因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马家的人也不便随意开口。
终于,马老先生试探地问:"听说,你是刘太太的谊女?"
连清流自己都觉得讶异,睁大眼睛,不知如何回答。
马星南来解围,"我们跳个舞。"
清流坐累了,正想站起来松一松。
他俩转到舞池。
马红梅看着清流背影说:"还有一个谣传,说她是她的私生女。"
"看得出她十分得宠。"
马红梅冷笑一声,"妈,你肯把那样名贵的钻饰借给我戴吗?问你多次,只说在珠宝店里修改。"
这时有人客欢呼:"船到那不勒斯了。"
马星南说:"我陪你上岸去走走。"
"不,太晚了。"
"那么,到甲板散步总可以。"
她跟他出去,高高在上,俯视地面。
码头上涌满穷人孩子,不住向游客挥手。
远远看到清流,大声喊:"美丽的小姐,请施舍角子,掷下来即可。"
清流骇笑,没想到这种情形会在非第三世界发生。
马星南说:"孩子讨钱用是那不勒斯传统。"
"应该禁止呀,如此有辱国体。"
"也许,人家没有那么多心。"
乐队在餐厅里演奏《回到苏伦托》。
"明早我们去苏伦托碧绿岩洞游览如何?"
"明日再说吧。"
这种人家,面色转变太快,清流适应不来。
在甲板上转了一圈,红锻鞋有点轧脚,清流便藉词早退。
她特地走进餐厅向众人一一道别,马太太还搂着她吻颊,清流心中大喊吃不消。
离开人群,才松一口气。
第一件事便是月兑掉高跟鞋,赤脚走回舱房。
进了门,发觉灯全熄了,未到十二时,刘太太已经睡下。
清流反手到晚服背后拉下拉链,嘘,肌肉与脂肪齐齐恢复原状。
她把裙子搭在沙发上,待明日处理,一迳回卧室卸妆,在浴室轻轻除下钻冠,洗干净脸,她叹口气,走到床边,开亮了台灯。
床上有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
清流慌忙中退后一步,撞到茶几上,发出响声。
床上的人醒来,嘘地一声,叫她肃静,以免吵醒刘太太。
清流停睛一看,床上那人上胸,笑意盎然,竟是余求深。
清流又惊又怒,喝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余求深笑着反问:"你说呢?"
清流取饼电话,"你若不走,我立刻通知警卫。"
余求深轻轻说:"是刘太太叫我在这里陪她。"
清流放下电话,"我不相信。"
"她叫我同你交换房间。"
清流连忙披上浴衣,"将你的门匙给我。"
"明早人家看到你自我卧室出来,会怎么说?"
清流恼怒,"我管人说什么,下了船,各散东西,永不见面。"
"这么说,你我怎地有缘。"
清流看着她,只见他果胸宽大强壮,不见一丝脂肪,用被褥遮盖着,她忽然涨红面孔,忍声吞气,走到起坐间,蜷缩在沙发上睡。
良久,她握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却。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珊瑚过来,推她,"这是怎么一回事?"无比讶异。
清流疲倦地答:"登堂入室了。"
珊瑚压低声音,"你要当心。"
"我想搬到你房中。"
"没问题,太太要是反对呢?"
"我不是卖身的家奴。"
刘太太起来,看清流一眼,"昨夜玩得可高兴?"
清流赔笑,"回来发觉寝室有客人,只得到珊瑚房去,以后也与她做室友,你说可好?"
"不嫌挤吗?"
"没关系。"
"随你吧,不过有事一叫,可得马上过来。"
清流如皇恩大赦,"是,太太。"
刘太太打一个呵欠,"累极了,"她唤人:"求深,求深。"
清流巴不得找地洞钻,经过昨夜,她怕见到这个人。
余求深听见有人叫,只应一声"来了"!久久不见影踪,清流心中暗暗生气。
半晌他出来了,披着毛巾浴袍,头发湿漉漉,像是刚淋完浴。
"求深,把我们的计划说出来给她们听。"
余求深往沙发上一坐,笑嘻嘻,在水果盆上取饼一只梨子,咬一口,不出声。
"你说呀。"刘太太催促他。
老人语气如少女般娇怯,非常突兀,令清流不安。
余求深仍然不出声。
刘太太"啐"地一声,"你不说,我来税。"
她放下了银梳子,转过头来,"耽会儿我们上岸去。"
清流一怔,就这么多?
刘太太忽然笑了,她说下去:"改乘飞机到巴黎,我已联络好牧师替我俩证婚。"
清流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你们二人跟着来打点,这回可真的少不了你俩,有得忙的。"
清流还是睁大双眼,一时未能把这件事消化,要靠珊瑚推她一下。
"老程与欧阳律师将在巴黎与我们会合,你们放心,这次将会是正式合法的婚礼。"
清流霍地转过头去看着余求深。
这时,他也收敛了笑容,平时动人的眼睛呆视前方,暂停散放魅力。
一夜之间,事情产生了这样大变化,刘太太办事能力怎地高强,几通电话便已安排好终身大事,她根本不需要什么私人秘书。
清流只得说是。
"在巴黎逗留两日,然后飞到雅典再上船,时间刚刚好。"
清流佩服得五体投地。
刘太太宝刀未老,由此可知做人不是靠力气,是靠思想智能。
她必恭必敬回答:"知道。"
刘太太忽然咕咕笑,声音似猫头鹰,听了令人不舒服。
她说:"再上船,我就是余太太,清流,你得与珊瑚同房,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