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太说:“小莉,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应该先问宋先生有没有空,然后征求宋先生的意见——”
小莉打断话头,“哪来这么多噜啼:都老了。宋大哥一定去,是不是,宋大哥?”
我只好点头。
小方说:“好!速战速决:我这小姨快人快事,恒妮下去,人都老了,家明,你我已经老了。”
小莉哈哈大笑,“姊夫,你自己老,又把人家宋大哥拉进去。”
小力气不过道:“你宋大哥可以做你父亲:”
方太太笑,“方就是喜欢危言耸听的。”
我喝茶,没出声。
小莉娇笑,一不小心,整个人翻下沙发去,掉在地毯上,方太太急坏了,可是小莉一点不袒心,索性大笑起来。我有十年没见过这么快乐的人了,一个美丽年轻快乐的女孩子,即使是大学生也不能每个这样,都太为功课担心,心情沉重得很”小莉真还是一个孩子,充份享受着生活,它的生活是金光万道的,眩人耳目。方太太说:“小莉你回家,别捣蛋。”
“好的。”她自地上跳起来,“我走,你别赶我。”
走过我身边,她向我睐睐眼,我笑起来。
小方说:“小莉,你别这样心惊肉跳的好不好?”
小莉扬声说:“大家再见”宋大哥明天见。”她凉酒的走了。
频频十五年前是这样的,嚣张,美丽的生命。年轻的生命不断成长,现在有小莉,会不含再有一个宋家明为她心碎,孤独十五年?
小方说:“明天你没空不要去,我打电话告诉她,这小孩就是胡闹:”
我摇摇头。“我很久没打网球了,我去。”
小方诧异地看我一眼。
我随后向方民夫妻告辞。开车回家,一头子是个扁脸的女孩子,不是小莉,是多年前的频频,我一生最大的希望是想与频频一齐长大、成熟、老、头发白。小莉年轻貌美,可是我是个四十岁的半老头子。小莉是一片空白,男人一向忘记他们有多老,却十分计较女人的年龄。频频也中年了,我前些日子还见过她,非常苗条,非常优雅,穿着缎子旗袍,淡淡的笑,偶然抬头,轻俏的下巴依然俏皮。频频的四十么并没有白过,她眼角的皱纹也是可爱的。小女孩子怎么好与她比,每个女人迟早会到四十岁,除非三十九岁以前死了。但不是每一个四十岁的女人有频频的风度智能,频频的英国文学修到那种程度,英国四五百年来的文学在她心胸当中。
但是她没有嫁我,她嫁了个外国人。
我对她有无限的怀念,怀念。
我一夜没睡好,梦比老姑婆还多。中午时分把自己收拾好,吃完午餐,开车子去大会堂低座,坐下来啤一杯啤酒喝。报纸才看一半,小莉来了。
她叫我“宋大哥”,大吃冰淇淋。我看着她,忽然同情那些追求小女孩子的老头儿来,这样子天长地久,怕不累死?我笑了。她带着两副拍子,借我一副。
我们开车去网球场,她带的路。小莉很懂得玩,什么都来,爬山游泳跳土风舞打桥牌,没有一样是精的,然而只要有人的地方,她都有劲。我记得频频那时候不是这么样的。频频到底有内涵得多,不这么“人尽可玩”,频频很有点脾气,比较具性格,有时候一个人躲在房里写半日功课。小莉给我的印象:她也会留在房里,不是睡觉就是与男孩子调情,小莉性情好,但是女孩儿太随和可爱便有种滥的感觉,过几年不改这毛病便有危险沦为十三点相信是不会的,贤良的方太太会教导她。
她的网球打得坏,狠劲十足,姿态太多,根本没地方可改良。打球不是它的嗜好,她归一还是找借口约会男人,各式各样的男人,但是她不讨厌"她的天真、爽直、活泼、朝气,一百个好处把这缺点扔在九霄云外。
打完球我们各自去淋浴,我请她吃茶,小莉千遍一律的叫冰淇淋。我记得频频要的是基尼斯,频频没有小莉这么甜,可是比小莉有头脑,频频后无来者,不提每个人可以与她比,小莉的精神有那么三分似的,已经不容易。
小莉斜眼看我,她说:“你一点也不老。”
“谢谢。”我笑说。
“你是念什么的?跟姊夫一样?”
“不一样,我念核物理。”
“我崇拜科学家。”她把下巴枕在手臂上,爱娇的说。
这女孩,这么明显的要勾引我。我笑。
“你几岁?”我问。
“十八。”她说:“我念书早,班上我最小,她们都二十了。”
我看着她额前密密的汗毛,我的天,还是个小毛头呢。女人最可爱的是这个年纪,我承认,成熟的身裁,婴儿似的新洁,女敕得像一片云,看着她们会哭的,非常的感动,想想看,我与频频都这么年轻过,都这么可爱过,小莉唤回了记忆,以前美丽的日子。
她轻俏的问:“你傻傻地想什么?”
我微笑地摇摇头。
“你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我答。
“真的,怎么会没有?上一任女友呢?”她一脸的笑意,脸蛋像莲花般。
“十五年前的事了。”我答。
“那么久,快一个世纪呢,”她乱比刮着,“她美不美?”
“要比你美呢。”我再答。
“我美吗?”她浮滑地逗我称谊她。女人的本事她已学会了。
我说:“你算是美的。”
但是我马上发觉小莉少了一样最动人的地方,小莉不骄傲,频频比她更像个钮阳天,频频最突出之处是骄气凌人,不似小莉这么容易接近。
丙然,她听了我的话马上高舆,喝完茶我们换地方吃晚饭,她没有意思回家,我就有义务陪她一天,这可是礼貌,小莉比不上频频,那才是一流的女孩子,小莉属二三等,然而这二三等却恰恰好,容易受世俗人欢迎,讨他们吝亩,小莉连频频的烦恼都不会有。
小莉穿的是衬衫裙子,人黄昏之后,我们可以坐在顶顶好的法国餐庶吃饭,饭厅当中有舞池,可以跳舞,我替小莉叫了蜗牛、小羊肉、苏珊香橙班截,远有干的保道红酒。她开心得什么似的,小小的酒涡在脸上激起的挞漪,溅到眼角,荡漾在嘴角。
她笑道:“幸亏我没穿牛仔裤,否则不能进这饭厅。”
我们还跳舞。选一支四步的曲子,小莉跳得极好,跟得异常敏捷,扬着脸,美得不象话,我十分欣实她。我们只跳了这一支。
小莉跳蹦蹦的说:“宋大哥,你真的。”
我拍拍她的头,笑了。说实在的,她令我高兴。多少日子我没见过有人这么热衷生命了,每一样事都能引起她的激情,小莉是可爱的。
我们散了一回子的步,走过做游客的商店,我买了一安土装的“乔”香水,包好了,递给她。
她的嘴张成o字,睫毛一闪一闪,然后问:“送我的?”她就当众拉住我嘲子亲我的脸。我有点尴尬,她却嚷着:“宋大哥你太好了,对我太好了。”大家都笑,看出她是一个孩子,只是一个孩子。这样的孩子,若有人敢去占她的便宜,谁就不能够算是人。
我开车把她送回家,小莉问我:“宋大哥,你还会请我出来吧?”大眼睛实是叫人心软的祈求。
我说:“有空我们再出来。”
“哦。再见,宋大哥,谢谢你。”
“哪里,是我的荣幸。”
回家我几乎没倒在地下,这小表精力充沛。我舍命陪英雄,这下子可累坏了。我摇头叹气,又好笑。小方这小姨子真是精采的,可是我会不会再约她呢?不会,她那么小,她不愁寂实,她有它的天地,有她自己一斑朋友,我是个插曲,过了时的歌儿,偶然听顶新鲜,听久了与时代月兑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