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大郑同时来接门铃,递上礼物,有鲜花有糖。我把花插在瓶子里,深深一嗅,将糖含在嘴中。
“谢谢,谢谢。”我说。
偷偷看大郑一眼,他也似乎已经忘记我们之间不愉快之事。我放下心来,有时候记性坏点是很好的。
大郑笑说:“还有一件礼物,是我们合送的。”
“什么?”还是两住一体式。
小郑递上一只小盒子。戒子!我心一跳,不会吧?我连忙打开盒子,却是一副钻石耳环,每粒有四十分大小,正是我一直想买而买不起的。
我欢呼,马上戴上,左顾右盼地照镜子。
二郑叹曰:“女孩子就是女孩子,”
我们去吃法国菜。
吃到一半,邻座过来一位客人,跟二郑打招呼。
小郑跟我介绍:“这是咱们同学老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老刘并不老,跟他们差不多年纪,有一个很动人恳切的笑容,眼睛极之慧黠。
大郑说:“老刘,坐下喝杯酒,今天我们兄弟俩在此庆祝小姐生日。”
老刘也不客气,坐下干掉一杯,然后回他自己的座位。
这次生日,最有意思的便是能与二郑重修旧好。
小郑依旧来接我上下班,我跟他说,我在学车,不久便不用麻烦他了。
他问:“你还记得有个人叫老刘?”
“哪个老刘?几百个人叫老刘。
“生日那天,跟你干杯的老刘。”
“哦,那个,什么事?”
“他呀——”小郑看我一眼。
这小子,又跟我吞吞吐吐的了,他每逢这样我就心跳,不晓得他又想公布什么惊人新闻。
“他问我们要你的电话号码。”
“与虎谋皮。”我笑。
“没这么严重,我说先要徵求你同意。他又问你是否我们其中一位的女朋友,我说不是。”
我想起“老”刘那个笑容,不响。
“不响就是不反对。”小郑耸耸肩,“我明天把号码告诉他好了。”
“谁说的?”我微弱地抗议。
“自古闺女都这样的坏习惯:不反对等于默许。”
我只好笑。
小郑说:“老刘这光棍——”他恨恨地。
结果老刘马上打电话给我。
“喂,他们叫我光棍,其实他们两人何曾不是光棍,嘿!”
我大笑。
男女间的事最难说,忽然之间我有那种感觉,老刘或者会是那个人。
二郑与我实在混得太熟,迹近兄弟姊妹,感情再也无法发展下去。
老刘约我看电影。第一次约会去看电影最好,不必说太多的话,随后又有话题,讲戏文也可以讲半日。
老刘不是空手来的。他带来一小瓶香水妮娜莉兹的。
我非常惊奇,市面上著名的香水牌子不知道凡几,他怎么偏偏会选妮娜莉兹?
“郑氏兄弟告诉你,我用这个香水?”我问。
“嘿,郑氏兄弟巴不得放飞箭射死我,他们还会向我提供消息?”老刘笑,“我觉得你适合用这种香水。”
“你只见过我一眼。”
“已经足够。”他说。
我叹口气,“我们不必去看电影了。”我想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话题。
我们的感情进展得很快。不到一个月,我暗示小郑不用来接送我上下班。
他很气,“另外有人护花?哼!”
“你应该高兴,这种水深火热的工作有人承担了去。”
“老刘有什么好?”
我一笑,“他是你们的同学,你应该知道。”
“靠张油嘴。”小郑忿忿不平。
“他是不是好人?”我问。
“谁也没杀过人放过火。”小郑说。
这已经足够。
我说:“小郑,你与你哥哥都是好人——”
“得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像写信到妇女杂志去问信箱主持人:A君与B君都对我好,我应该选谁?结果A君与B君都落了单,半途杀出个C君,是不是?”
我沉默。
“是不是?”
我点点头。我问:“小郑,我们还是老朋友?”
“当然,”他叹口气,“一切都是注定的。”
“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你快乐,只要你得到最好的待遇,一切都不是问题。”
“有空找我们。”我说。
“我省得。”小郑说的酸溜溜地,“只怕你没空。”
我有点不好意思?老觉得我利用了他们两兄弟。男女之间根本没有友情,过去这几年里他们付出的一切,都不是对一个普通朋友那么简单,我从他们那里取了这么多,却没有一点付出,在别人眼中,我是个值得妒忌的女人吧,很聪明很会得利用机会。
做女人方便之处是可以随意说一句:“我一向把你当哥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而且“男人还愁没有老婆”,更加理直气壮起来。
可是老刘对我实在很好,他说:“你把郑氏所送的东西全部退回去,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我们不能再欠别人的情。”
于是我把历年来的礼物全翻出来,东西还真不少,装满一个大纸箱,什么都有,包括衣服、唱片、书本、小件家具、饰物,我把生日礼物那副耳环都取出来。
我说:“这样子把东西退回去,真好像翻脸无情似的。”
“你不舍得?”
“人家会伤心的。”我说。
“你还管人家伤不伤心?”老刘白我一眼。
“我们还是朋友。”我抗议。
“什么朋友!”他笑。
一切东西还是被送回去了。
这结束了我与郑氏兄弟的好事,我正式与老刘开始我们的恋爱生活。
人的前途根本是很难逆料的
我与老刘偶然也有见到大郑与小郑,我并不好意思问他们有否找到女朋友,因为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们很客气的交谈——
“好吗?”
“好。”
就这样渐渐疏远。他们受的伤他们得自己治疗,谁也帮不了他们,特别是我,我已是老刘的女朋友。
垂死天鹅
我见到张心仪的时候,她已经病得很厉害了,她患有一种罕有的坏血病,无药可治,然而她很乐观,常常微笑,有一种好脾气的忧郁,并不像一个在等死的人,她仍然在一间设计公司工作,每天去三个小时。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有一头柔软的、丝一般的长发,垂在背后,缚一只黑蝴蝶结,非常清爽,一张鹅蛋脸洁白美丽,体质很弱,但更显得她十二分清秀。
心仪不是平常女孩子,她不会活到结婚生子,她今年十八岁,已超过医生估计她的时日两年。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第七次入院治疗,我是她的主治医生。
我进病房时,她穿一套浅蓝色的纤维丝体育服,一双球鞋,坐在那里看画报。
我以为她是病人的亲戚。
我问护士:“张心仪在什么地方?病人岂可以走开?”
她马上站起来,问我:“医生找我?”
“你是病人?”
“正是。”她微笑。
“你怎么不躺着?”我温和地打量她。
“精神还好,不想躺。”
我也不忍呵责她,她身有重病,而且长得很漂亮,这么悲剧性的一个女孩子,每个人都有同情心,我看她一眼,“你要准备一连串的治疗。”
她轻轻叹一口气。
“怎么叹气?”
她抬头看向远处,“治不治都一样。”
她说得很正确,因此我不出声。
她又微笑,“这叫做尽人事。”
治疗过程很痛苦,药物反应强烈,我不想细说。
不到半个月,她的微笑已经吸引了我,她的幽默感,她的开朗,都使我心痛得不能自己,她出院那日,我亲自驾车送她回家。
她说:“如果你有女朋友,她一定会不高兴——你有没有女朋友?”
“有。”我答。
“如果我有时间,一定跟她争个你死我活。”她向我挤挤眼。
我心中牵动,强自欢笑。
“我在想,”我说:“我那女友会不会是你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