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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 第21页

作者:亦舒

电话铃一阵阵把她叫醒。

睁开眼睛,脸颊是润湿的。

电话另一头是林栩琪。

“夏小姐,有无打扰你?”

林是最讲效率实在的现代事业女性,她断不会净拨电话来聊天。

“我很方便。”

“夏小姐,你是否一直在寻找故园旧友?”

“是。”

“我有卓元声的消息。”

铭心忽然说不出话来。

“有位人客提起他,说在大多市见过他。”

“我立刻到你办公室来面谈。”

“欢迎,五点正好吗?”

铭心洗一把脸就赶了去。

林栩琪笑着迎出来,“夏小姐,让我来介绍,这一位是黄纪强先生,他也认识卓元声。”

铭心看着面前其貌不扬的男生,一点记忆也无。

人家却知道她是谁。

“夏小姐是故园的家庭老师可是,我们见过面,只有夏小姐一人对我客气,在小会客室外看见我,总是微笑。”

呵他便是故园众多观音兵其中一名,往往痴痴地在会客室等上三两小时而卓小姐们早已在偏门溜走。

这时夏铭心发觉相貌平凡的他气宇却不差,他大力诚恳,叫人好感。

“你知道卓元声在甚么地方?”

这时林栩琪领他们到小小一间会议室,斟出咖啡,“你们慢慢谈。”

黄君笑说:“林小姐对客人没话讲。”

林栩琪笑着掩上门。

铭心一看就知道黄君打算追求林小姐,两个人很相配,奇是奇在也是因为故园的缘故,被拉在一起。

“实不相瞒,我曾是卓元心麾下芸芸众追求者之一。”

铭心微笑,“那时大家都年轻。”

黄君脸上忽然泛上一股迷茫之意,他轻轻说:“故园有种神奇的摄人力量。”

铭心抬起头,她怎么没想到。

“进过故园的人,情不自禁,会对她念念不忘。”

说得太真确了。

“故园对我来说,是一生至深刻的经验,可是故园主人,可记得我?不。”

黄君这一番话,简直是铭心的心声。

他说:“卓元心就住在本埠,你可知道?”

铭心颔首。

“我见过她。”

原来不止夏铭心一个人在寻找故人。

“她在家小型电脑公司上班,曾与我谈过生意,根本不知我是谁。”

铭心轻轻吁出一口气。

“你有没有表露身份?”

“没有,何必呢,我相信提醒她也记不起来,你想想,每天上中晚三更都有男生在故园轮候。”

铭心嗤一声笑出来。

“元心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林中小仙子般精灵可爱的少女。”

黄纪强声音中无限惆怅。

我们都变了许多。”

“不,夏小姐,你一点也没有变,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你仍然热诚认真,和蔼可亲。”

“谢谢你。”

“卓家沦落了,故园拍卖,我投得所有灯饰。”

是那样认识林栩琪的。

铭心笑,“你用得着那么多灯饰吗?”

黄君取出名片,“夏小姐,我经营古玩。”

原来如此。

“修理后出售,相信利润不差。”

“卓家,不知还有机会再起否。”

黄君摇摇头,“经济复苏之际,又轮到另一批新贵上场。”

“你可有元声下落?”

第八章

“是,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卓少爷。”

“他并不是那样的人。”铭心为他辩护。

“那因为你是美丽的夏老师。”

黄纪强声音有点苦涩,像是替自己不值,当年他在故国受过伤,至今未愈。

他再加句:“卓元声对一般人可真讨厌到极点。”

“我想,也许那是因为他不希望妹妹时时夜归,对她追求者没好感。”

黄君笑,“他真幸运,夏老师如此维护偏帮他。”

“对,你说你见过元声。”

黄君点头,“他在一间地产公司任职,做经纪赚佣金。”

甚么?

铭心呆在当地。

逐个客人带着去看房子,替人讨价还价,这样腌赞琐碎的工作岂是卓元声可以胜任?

黄纪强看到她心中去,“是,我也猜不到他会甘心做房地产经纪。”

“你见过他?”

“我有朋友光顾过他,结果不欢而散,据说他态度欠佳,客人说:“这房子真大”,他嗤之以鼻:“你没见过大房子”,客人还价,他说:“你们最希望屋主倒贴”,客人立刻掉头。”

铭心耳畔嗡嗡作响。

“客人付他佣金,全是米饭班主,应获得一定尊重,这点道理都不通,如何找生活?也许,卓家子女根本不懂甚么叫打工。”

黄君不住摇头,他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

铭心取饼一看,上面写着:“华商地产卓元声”。

她多希望这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林栩琪推门进来,“有结果吗?”

铭心收起名片,“收获甚大。”

林小姐说:“我入行数年,见过若干华厦拍卖易手,开头颇觉欷虚,后来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谢谢你,林小姐。”

“不客气。”

铭心又多事地转身同黄纪强说:“如此可人儿,切记加把劲追。”

黄纪强打心底笑出来,略为腼腆地低下头,看样子这是他最后一次提起故园。

铭心由衷替他高兴。

回到家,铭心立刻照着电话拔过去找卓元声。

“是,我们的确有位经纪叫卓元声,他此刻正陪客人看房子去了。你是哪一位,请留言。”

铭心答,“我稍后再找他。”

她怕惊动了他,他会躲得更深更密。

第二天,她乘飞机到多伦多去找卓元声。

这是一个未完结的梦,她一定要寻到答案。

到了华商地产,一位华商中年女士很客气地走出来招呼她。

“我找卓元声。”

“他已经辞职。”

铭心怔住。

“我们还有其他同事,可以帮你吗?”

“可有他家里的地址?”

那位女士迟疑。

“大家是华人,可以方便我吗。”

女士笑了,“照政府统计,到了公元二OO二年,全市有色人种公民将占人口百分之五十四,比白人还多,互相特惠照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是卓元声老朋友,特地乘飞机来找他。”

女士低头写了一个地址给铭心,好心地劝道:“若不能挽回,也不要同他吵。”

她误会了,但确是个好心人。

“谢谢你。”

取饼地址,铭心叫了计程车便直赴卓元声的公寓。

他住在市中心一幢老公寓房子,在楼下大门按铃,无人应,片刻,管理员前来问:

“找谁?”

“十二楼甲座卓君。”

“你可以进来。”

“他在家吗?”

“这么早他不会出去。”

铭心在他单位外敲门。

十分钟后才有人应门,一把沙哑的声音传出来:“比萨饼子放门口即行。”

铭心连忙把握机会,“元声,元声。”

他只把门开了一条缝,过一会儿,犹疑地问:“谁?”

“元声,我是夏铭心。”

鲍寓内漆黑,无人应她。

“元声,记得夏铭心吗?”

门忽然打开,可是铭心双目一时未习惯黝暗光线,甚么都看不到。

她轻轻踏进屋去。

心中有点害伯,那沙哑的声音好似并不属卓元声,如果是陌生人该怎么办?

“铭心?”对方也不置信。

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漂亮年轻女子,脸容皎洁,依稀相识,神情略为焦虑。

呵,的确是夏铭心。

她还是那么清纯秀丽,一点也没有变,真是个奇迹,像山崖上挂下来的瀑布清泉,新娘的头纱似,永远不受污染。

他呆住了。

真的是她,抑或是苦涩的回亿造就了幻像来揶揄取笑他?

他的声音更加沙哑了,“铭心?”

“元声,是我,我来看你。”

铭心眼睛稍微看到室内情况。

地方只得一点点大,故园的卫生间还要宽敞些,而且,室内有股霉味。

这股气味其实是人气,人的住所得不住清洁打扫,厨与厕都得一点味道都无,才算标准家居,一周不换床单,或是隔日不洗澡,立刻有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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