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闪烁闪烁小星星使正康想起小时与父亲一起在夏夜仰看星座的情况。
王老五生涯寂寞,许多晚上就这样度过。
真正睡不著,便在电脑网络上找资料作消遣。
第二天,他穿上新衬衫。
有约会嘛,打扮得比较整齐以示尊重。
他还趁中午有空买了一小盒精致名贵巧克力当作礼物。
六时正,他到达咖啡座。
没想到那三个同事一早就在等他,与他们在一起的,是一位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
正康老远就看见一张雪白的面孔与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先有了好感。
她穿著一袭黑色宽身裙子,端坐不动。
同事们见正康走近,笑容可掬。“这边,来,同你介绍,这位是朱碧芝小姐。”
正康连忙报上名字。
这时小何、小余他们站起来。“我们的任务完成,正康,好好同碧芝吃顿饭。”
顽皮的小卓忽然说:“碧芝,过来让正康看清楚你。”
那朱小姐站起来,走到小卓身边。
要到这个时候,正康才看清楚,朱碧芝是孕妇,而且月复部隆然,起码有六、七个月了。
他一愣。
这不是个玩笑,这是一宗恶作剧。
这几个损友太过无聊,人格好极有限。
电光石火间,王正康已经作出决定,既来之则安之,何必教一位女士难堪。
他不动声色笑道:“已经订了位子,让我们享受丰富的晚餐。”
他挽起朱女士的手臂,仰起头,带她到楼上的西餐厅去。
三个损友怔住,真没想到王正康如此大方慈爱。
“啊,还是低估了他。”
垂头丧气。“我们白做了小人。”
“明天还要听他教训。”
正康与他今晚的女伴坐下,他替她叫了富营养易消化的菜。
“不要再喝酒,对胎儿无益。”
那位朱小姐笑了。“真没想到你丝毫不介意。”
“谁教我净识地些猪朋狗友。”正康无奈。
“你不讨厌我。”
“你也是无辜的。”
“不,”朱碧芝忽然说。“不。”
正康扬起一条眉毛。
“何景昌出钱收买我,叫我来扮演这个教你尴尬的角色。”
正康一怔。“他付钱给你?”
“是,”朱碧芝微笑。“我等钱用。他说:‘喂,付你三千块,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干不干?’我便来了。”
正康沉著应付。“你是何景昌什么人?”
“普通朋友,从前,我向他兜售过保险。”
“你等钱用?”
“我是个未婚妈妈,经济持据,身分不名誉,亲友远离我,目前又无工作。
正康知道社会上有这样不幸的人,可是到今天,才发觉她正活生生坐在他面前。
“男方呢?”
“不要说他了。”
正康沉默。
她却说:“许久没有开怀地饱餐一顿。”
“我给你推荐一道甜品。”
“好极了。”
“你不怕胖?”
朱碧芝十分讶异。“一个人到了我这种田地,还怕胖与瘦?”
正康隔一会儿才说:“人有三衰六旺,千万别气馁,好歹把孩子先生下来,然后再找工作。”
朱碧芝看著他,忽然感动了。“天下竟会有你这样的好人。”
“这是什么话,人与人之间原应互相鼓励帮助。”
朱碧芝笑了。“我们像是生活在两个不一样的世界里。”
正康微微笑。
这个约会,其实比许多其他约会都愉快。
正康把名片交给朱碧芝。“有事找我。”
碧芝鼻子有点酸。
他送她日家。
据她说,她只租人家一间房间住,房东很噜嗦,不让她煮饭,而且,孩子生下来之前就必须搬走。
本来,女孩子最矜贵的避难所是娘家,可是碧芝说:“我母亲觉得羞耻,不愿开门。”
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
正康独自回家,开了录音机,听到侄子正好练到那曲“许久许久之前”,琴音缠绵,像是恋恋不舍少年时美好光阴,也难怪,那的确是人类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第二天一到公司,那几个损友已在等他。
“呃,正康,对不起——”
正康扬扬手。“我要去大班房,有话容后再说。”
正“康,你先听我说。”
正康已经走向老板的办公室。
那三个人只得等他。
不到二十分钟,正康满面笑容地推门进来。“咦,你们还在?正好恭喜我。”
“好家伙,莫非你又升了?”
“正是,下个月调营业部做副主管。”
“这小子鸿福齐天。”
大家艳羡半晌,已忘了道歉一事。
“正康,请我们吃鲍参翅肚好好庆祝。”
“只一顿饭?正康,我们陪你到东京庆祝才真。”
“啐,你有什么功劳,是头一号损友。”
“你才是酒肉朋友。”
嘻嘻哈哈,高兴得不得了。
正康咳嗽一声。
“对了,正康,你想说什么?”他们静下来。
正康看著何景昌。“你是朱碧芝的朋友?”
何君忙不迭否认。“不过是普通相识。”
“她环境窘逼,想个办法帮帮她。”
何景昌连忙摆手。“正康,你现在几乎是我半个上司,我请你原谅我们,忘记昨晚的玩笑,我也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对,反正又没有人受到伤害,我们改过也就是了。”
他们拉开门就走。
“喂喂喂。”
越叫越走得快。
可是,王正康没有忘记朱碧芝。
雪白的面孔,动人的大眼睛,无奈的语气,都教他一合眼便想起来。
饼几日,他忍不住到她家去探访。
他送她回去该晚,记得她说住在那幢旧房子三楼,三楼只有两个单位,不难找。
他敲门,有人来应,原来甲座住的是外国人,很客气的说并无朱碧芝其人。
乙座屋主是华人,也很客气。“我们没有房客。”
“是一个年轻的孕妇。”
“从来没有。”
“是搬走了吗?搬往何处?”
“先生,你弄错了。”
正康也不明白他何以会这样著急与失望。
人海茫茫,他失去她的影踪。
问过何景昌,他也摊摊手。“不知道她去了何处。”怕得罪这半个上司,他急急开溜。
他们同正康也疏远了。
现在同正康来往的同事,都比较正气,也都懂得收放,不过却有同一嗜好,那就是为他介绍女朋友。
正康的约会比从前多,人也比较开朗,不过,仍然没有成家对象。
其中,吕日朗与他最谈得来。
日朗家境富裕,毫无架子,请客时亲手打电话邀请朋友,极有教养。
许多想往上爬的年轻人都希望娶得这样的妻子,以后,岳家的也就是他家的,多少有个倚傍,时代不一样了,财富是谁挣的不重要,有得运用才是正经。
日朗邀请正康乘游艇出海。
正康笑。“两个人去才好玩,一大堆不熟的友人被困海中央,惨过受刑。”
日朗却揶揄他。“两个人?你敢单独与我出海?”
正康语塞,只得说:“好好好,我来就是了。”
“也只有你,参加社交活动,好比还债。”
正康觉得难为情。
游艇极大,设备豪华先进,要是不怕海盗,可以直驶到澳洲去。
一上船,正康先找个安全的角落坐下。
他一眼便看到一个人。
雪白鹅蛋脸,大眼睛,今日,却少了一层结郁之气,正笑吟吟与朋友交谈呢。
正康心头一宽。
活下来了,真不容易。
他并非轻薄之徒,可是这一刻不由他不去注意她的身段,只见她已恢复苗条,穿著白色衬衫短裤,非常漂亮。
孩子生下来了吗,托养在何处?
正康放下心头一颗大石。
这才知道,他是多么关心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
他没有过去打招呼。
日朗走过来,朝他视线看过去。
她有点诧异,忍不住咳嗽一声。“好眼光。”
正康连忙正襟危坐,过一刻问道:“请问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