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才怔住。
像陌生人一样,除出名义,一无所有,甚至不会不甘心。
“你还年轻,你的感情激烈明澄,恩怨分明,你不会接受妥协。”
本才不语。
她的确是不明白,在她来说,黑是黑,白是白,再痛苦也要即时分手。
“你打算参加马君的婚礼吗?”
本才生气道:“我昏迷不醒,我怎么去?”
“那么,我代你送礼。”
"何必虚伪。"
"因为不值得生气。"
本才服帖了,"王振波先生,我在你身上学习良多,得益匪浅。"
"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
才叹口气,"王先生,看样子,我同你得相处一段长时间。"
王振波看看她,"我会那么幸运吗?"
本才叹气:“王先生,你把这件惨事化解得可以接受了。"
他轻轻说:“我愿意等你长大。"
本才嗤一声笑出来,"这话对一个十七岁的人来说尚可。"
到家了。
"对,"王振波说,"我已托人去罗允恭处取回你的门匙。"
"嗄,你有什么法宝?"
"我的律师,是她的师父。"
"啊。"本才五体投地。
王振波微笑,"并且,我正在找人看看你父母的委托书里有什么漏洞,以便将财产运用权取回。"
本才说:“其实这些年来多亏罗允恭,否则有限的数目早已花光。"
"现在你不同,我相信你已比较智慧。"
"我现在要钱来无用,原来,被人照顾是那样舒适称心的一件事,怪不得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那么多年轻女性想找个户头过日子。"
厨房里,新保姆同女佣说:“王先生真好耐力,同七岁孩子絮絮细语,把她当大人一样。"
女佣不搭腔,不肯说东家是非。
"而且,加乐一点也不像低能儿,我觉得她比任何人都聪明。"
女佣站起来,"我得去买菜了。"
保姆赔笑,"你看我,多嘴得很,真是,我们在这里不过听差办事,领取一份薪水,理那么多干什么。"
她也讪讪地走开。
本才伏在床上睡着了。
做梦看见母亲伏案正在书写,一贯忙得头都抬不起来。
"妈妈。"本才站在门口叫她。
她看到是女儿,十分讶异,"咦,你怎么还在这里,你的屋子着火了,你还不去打救?"
本才愕然,莫名其妙,没听懂母亲的意思。
只见她扬手,"去,去。"
本才惊醒。
正好这个时候,王振波推门进来,神色黯然。
"本才,我们马上去医院。"
"干什么?"
"杨本才心脏衰竭,医院正予以急救,嘱我们去见最后一面。"
本才怔住。王振波替她穿上大衣。
"来,本才,我背你走。"
这是最快捷的方法。
本才伏在他背上,他飞快跑下楼去,上了车,直赴医院。
本才一句话不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这是她一生中最奇突的一个冬季。
天气一直很冷,幸亏小加乐拥有许多漂亮舒适的大衣,裹得暖暖。
但是本才仍然忍不住打寒颤。
她得赶到医院去见自己最后一面。
本才手足冰冷,欲哭无泪。
天下竟有这样奇怪的事。
停好车,王振波仍然背起本才往医院里跑。
本才发觉她没有穿鞋,王振波把她自一处背到另一个地方,她毋需穿鞋。
她伏在他温暖强壮的背脊上,双臂围着他的脖子,以后,怕得这样过日子了。
到了病房门口,他把本才放下。
主诊医生迎上来,"啊,你们到了。"
他们走进病房。
病床上的杨本才身上搭的管子比平时还多,面孔的颜色像黄蜡一样,已经没有生气。
王振波不忍再看,垂下了头。本才落泪。
看护轻轻说:“加乐,过来见杨小姐。"本才走近。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难看的自己,从前,即使没化妆,生病、醉酒,面孔都不会如此浮肿,此刻她双目像线一般陷在眼泡里,嘴唇似金鱼似张着吸收氧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啊,可怕。本才混身颤抖。
忽然之间,其中一部仪器发出紧急的嘟嘟声。
医生与看护立刻围上来。
"预备用电极器,各人退开。"
医生取饼心脏电极器。
这时,仪器显示扬本才心脏已经停止跳动,表上只有一条直线,讯号长鸣,非常刺耳。
本才大哭。医生吆喝:“请病人亲友先出!"
王振波连忙拉起她的手想退出病房。
不料本才大力挣月兑,向前扑去。看护大惊急急拦阻。
这时,主诊医生已经将电极器盖下,电光石火间,本才扑到自己身躯之上,紧紧抱住不放。
医生双手来不及闪避,电极器印在本才背脊。
只听得噗地一声,本才身躯大力弹跳,接着她听得众人惊呼声。
然后,全身麻痹,自踵至顶迅速消失知觉。
本才心中一凉,啊,是要去见父母了。
她与他们感情欠佳,见了面,又该说什么才好?
她仍然紧紧抱着自己的身躯不放。
终于,她得到了一直渴望的沉睡。
第八章
她永远不知道那一刻深切护理病房内乱成什么样子。
医生与看护齐齐尖叫,王振波大声喊:“本才,本才。"小加乐昏迷的身躯落到地下,扬本才动也不动。
看护连忙抬起加乐放在床上,替她诊治。
"心脏脉搏正常,背脊被电极器炙伤。"
"把她移到另一病房诊治。"
"医生,看。"
仪表上扬本才的心电图恢复跳动。大家松了一口气。
整组护理人员满头大汗,有两个觉得双膝发软,忍不住坐了下来。
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一位年轻女医生忽然说:“病人蠕动。"
"张医生,我想那只是无意识的肌肉反应。"
"不,请快过来看。"
大家又提起精神走近杨本才。
这时,谁也没有空去理会站在一旁的王振波。
他轻轻走到本才身边蹲下,握住她的手。
本才的眉尖颤动一下,喉咙发出干涸的声音来。
主诊医生说:“啊,快替她做检查。"
这时,本才四肢开始挣扎。
"不可让她乱动,马上注射。"
护理人员异常亢奋,已经忘却疲劳,全神贯注照料扬本才。
昏迷个多月的病人终于有苏醒迹象了。
一名看护这时才发现了王振波,讶异地说:“王先生,你还在这里?"
"请出去,王先生,病人若果好转,我们会通知你。"
王振波只得离开病房。
才出房门,已经有人问他:“本才怎么样?"
他是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人,长发留胡,王振波一怔,好面熟,想起来了,这不是刘执成吗,真人比相片中的他高大。
"本才怎么样?"
"看情形她会度过难关。"
年轻人忽然松弛,他竟忍不住饮泣。
王振波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
幸亏看护过来向刘执成汇报最新消息,王振波趁机去看加乐。
"加乐。"
加乐微微睁开双眼。
眸子内精光已经消逝,他没有叫错人,她是加乐,不是扬本才。
"加乐。"
加乐认得他,伸出小手臂拥抱他,并且不愿放开。
王振波轻问:“本才,本才你去了何处?"
加乐没有回答。
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王振波转过头去。
翁丽间回来了,声音充满歉意,"我一到家听见你们来了医院便即时赶来……"
王振波挥一挥手,表示不必解释。
"每一次加乐有事我总是不在。"
王振波叹口气,"你也是人,总得透透气。"
翁丽间难得听到这样体贴的话,半晌做不得声。
加乐见了她,迟疑半晌,恢复本色,不再愿意叫妈妈。
王振波这时肯定本才已经离开加乐。
他百感交集,凝视加乐的小脸。
加乐蠕动小嘴想说话。
王振波鼓励她:“加乐,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