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才很高兴。
殷可勤忽然扬声叫:“执成,执成,你请过来看。”
本才愕然。
执成,刘执成,原来是出版社同事。
噫,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次终于可以一睹庐山真面目了。
本才金睛火眼似等待那个年轻人站出来。
她有点紧张。
可是秘书前来说:“刘执成不在。”
“去了何处?”
“每天这个时间,他都到医院去看杨本才。”
本才发呆,啊,他去了看她,所以她才看不到他。
多么奇怪而不能置信的一件事。
她开口问:“他坐在哪间房间?”
殷可勤看看她,“加乐你真有意思,请随我来。”
推开一间小小堡作室房门,杨本才看到了神秘人刘执成的办公室。
地上有一双破球鞋,四处堆满了书本画册,墙上挂着背囊风衣,工作台上全是设计,貌似杂乱,其实甚有条理。
然后,本才看到了一样叫她感动的东西。
是一只小小银相架,里边不经意地镶着一张小照,是一男一女的合照,女的是杨本才,男的一定是刘执成。
照片是出版社同人不知在几时拍摄的团体照,他把他们二人剪了出来镶好。
照片中的刘执成长发,留胡髭,根本看不清楚面孔,不过,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热情、不羁、活泼。
他与王振波的文质彬彬完全是两回事。
这个人会是杨本才的秘密仰慕者吗?
殷可勤在一边说:“不像老板可是,我们很幸运,刘执成一点架子也无。”
是老板?
这么说来,杨本才也算是他的伙计。
可是她竟对他一丝印象也无,由此可知,在生活上她糊涂到什么地步。
天才同白痴仿佛真的只有一线之隔。
这可能是杨本才与王加乐相处奇佳的原因吧。
刘执成工作台上什么都有:各种贝壳、小白玉摆件、锁匙、信件、茶杯……
同王振波的整整有条亦是两回事。
只听得殷可勤说,“这人平时直爽可爱,可是也有口难开的时候。”
本才静静听着。
“他喜欢扬本才,可是不敢声张。”
本才睁大双眼。
“听得本才要来出版杜,便紧张莫名,大家看在眼内,只觉可笑。”
王振波也听见了,忍不住说:“有这种事?”
“是,”殷可勤说:“本才出事后,他十分憔悴,事实上我们都为本才担心。”
本才想都没想过她真正的朋友会在这里。
殷可勤说下去:“本才并非骄傲,天才艺术家嘛,不大留意身边的人与事。”
本才十分感激殷可勤,她真了解她。
“我们希望她早日苏醒。”
本才正想去握住她的手,可是殷可勤接着又说:“在商言商,杨本才画封面的书总是吸引读者,可多销二十五个巴仙。”
本才讶异,她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谢谢你替我们送来这两张封面。”
“不客气。”
接着有许多人与电话找殷可勤,王振波站起来告辞。
直到他们离开出版杜,刘执成始终没有回来。
在车上,王振波打趣:“意外收获。”
本才摇头,“不是我的类型。”
“女孩子都不切实际地喜欢温言软语的家伙。”
“是,我们无可救药。”
“为什么?”
本才笑,“我不知道,也许,为着耳朵受用。”
“最后,那些人会欺骗你们。”
本才笑意更浓,“不要紧,有时,我们也害人。”
王振波既好气又好笑。
转头一看,只见一个七八岁女孩秀丽的小脸上露出无比狡黠的神情,似个人精,既诡秘又可爱,叫他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些中年男人喜欢极之年轻的女伴,就是为着追求这一点鬼灵精吧。
“请保护我。”
“我一定会照顾你,直至你不需要我为止。”
“王加乐真幸运。”
“你呢?”
本才无奈,“我现在就是王加乐。”
“有什么心得?”
“平跟鞋真舒服,做孩子不必经济实惠,还有,我连功课都不用做。”
本才笑了。
她同王振波说:“到医院去看刘执成可好?”
他立刻用车上电话同医院联络。
“刘执成刚刚走。”
本才不语。
“你要见他,也很容易,可以随时约见他。”
本才摇摇头,这件事,还需三思。
回到家,她翻阅那本十四行诗。
没有多少人可以站在一旁那样冷静客观地看自己的生命。
第二天,她与其他小朋友会合,教他们画壁画。
她当然懂得指挥众小孩。
“你这样握笔,在这里描上黑色线条。”
“橘黄是黄色加一点点红色,是秋日叶子的颜色。”
孩子们像在上画课一样。
护理人员讶异,“加乐,你像小队长一样,真了不起呢。”
小息时他们一起喝果汁吃三文治。
本才做起她的本行当然兴致勃勃,正起劲地把颜料搬到近墙壁处,发觉身边有一个高大的黑影。
本才暗叫一声不好。
抬起头,发觉那人是何世坤教授。
她找上门来了。
只听得她冷笑一声,“杨本才,你想避开我?”
本才身段只到她腋下,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退后一步。
“你这个怪物,我非揭露你身分不可,你以为躲在小童的身躯内就可以为所欲为?”
本才没料到何世坤会如此动气。
“你趁机霸占着王振波可是?”
啊,原来如此。
她已经失去过他一次,她认为今日又一次败在别人手下,一道气难下。
地狱之毒焰还比不上妇人受嘲弄的怒火。
本才害怕。
她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只见何世坤伸手来捉她。
危急间本才忽然想起她是一个小孩,幼儿的看家本领是什么?
她立刻尖叫起来,接着摔开何世坤的手,大哭大叫。
护理人员马上奔过来,大声喊:“你是谁,怎么闯进私人范围来,你为什么难为小孩?”
其他的孩子一见本才哭,也接着哭闹成一团。
气氛大为紧张。
何世坤震惊,刹那间清醒了。
她在干什么?
穿制服的护卫人员已经围上来,搞得不好,她会身败名裂。
趁还能抽身,速速退下为上。
她一步步后退,一溜烟走月兑。
众人为着保护一班弱智小孩,也不去追究她。
本才喘口气,好险。
幸亏是孩子,若是成年女子,脸上恐怕早就挨了一巴掌。
可是,小朋友们的情绪已经大坏,绘画习作只得中断。
王振波接本才回家时听到消息,不禁生气。
“还亏得是一名教授。”
本才犹有余悸,“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
“我打算叫律师追究。”
“算了,别追着打压一个人,物极必反。”
王振波不语。
“翁丽间怎么还不回来?”
王振波更加沉默。
本才奇问:“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半晌王振波答:“她有男朋友在那边。”
啊,他们的世界真复杂。
“也许,在他那里,她可以得到若干安慰。”
“你见过那个人没有?”
“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存在?”
“总有蛛丝马迹。听完电话,忽然笑了,买一条鳄鱼皮带,并不是送给我,到很奇怪的地方像是利约热内卢去办公事,永远化妆得整齐似期待有事发生……”
本才恻然。
“与她说话,十句有九句听不见,精神飘忽,对加乐异常生气。”
看样子是有心要埋葬过去,重新开始。
本才担心,“那男人会骗她吗?”
“看,连你都焦虑了。”
本才有点不好意思。
“生活总有风险。”王振波说得有点幽默。
他是真的丢开了。
本才问:“妻子有男友,初初发觉的时候痛苦吗?”
王振波不出声。
本才立刻知道唐突,“对不起。”
王振波微笑,“没关系,我愿意回答,很奇怪,每个人的想法不同,面子对我来说并非那么重要的事,我反而觉得轻松,她终于找到另外一个人承担她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