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才愿意多了解这个充满爱心却又得不到爱的人。
房间浅蓝色天花板上漆一朵朵白色的绵羊云,真是一间可爱的儿童寝室。
架子上有音乐盒子、画册、洋女圭女圭。
本才始终挑了纸笔,打草稿,画床上的王振波。
肯定被爱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啊,开心得有幸福的感觉。
本才自遭突变以来第一次心境平静。
保姆轻轻推门进来,食指放唇边,暗示本才不要吵醒王振波。
她再招招手,叫孩子出去。
看,人类其实何需说话,简单手势已足够表达心意。
能说善道,反而说多错多。
保姆让她吃点心。
“你是个乖小孩,为什么把你说成低能?”
本才笑笑,不出声。
“是否偏心?”保姆轻轻说,“人的心一偏,难有公道意见。”
真的,朴素变寒酸,聪明变嚣张,勤力变巴结,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件好事。
本才觉得饿,吃得很多,加乐需要发育,她不能辜负孩子,必须吸取营养。
她看了一会电视儿童节目,挂住王振波,走回寝室。
他刚刚醒来。
看到加乐,他微微笑。
本才伸手过去,用小小手指,轻轻揉平地皱着的眉心。
王振波唷一声,“原来我连睡着都满面愁容。”
本才看着他不出声。
“加乐,你看,成年人一丝快乐也无。”
本才握住他的手。
“不过,加乐,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你天真的笑脸可救我贱命。”
他长叹一声。
本才骇笑,人生被他形容得一文不值。
“早上起来,也是为了你,加乐,否则真不愿睁开双眼。”他说下去,“看着你一天一天进步,我心欢欣。”
翁丽间探头进来,“同孩子瞎讲些什么?”又对女儿说:“加乐,换衣服去见老师。”
离了婚,感情反而好转,语气,表情,都减少敌意。
保姆替本才换上蓝白二色的绒线裙,再替她穿上深蓝色大衣。
翁丽间打扮孩子的品味,同本才的母亲一样,不知怎地,觉得幼儿也要穿蓝白灰才好看,本才小时从来没穿过大红或是红,没想到加乐的遭遇完全相同。
本才穿上黑色漆皮鞋,跟着父母出门去学校。
校长出来接待。
“嗯。”她说,“真是一个特别的孩子,我已看过有关加乐的资料。”
本才静静坐着不语。
“不过,我们这间学校的学生全部与众不同。”她笑容可掬,信心十足。
老师走进来。
“加乐,江老师陪你参观学校设施。”
本才轻轻跟在江老师身后。
江老师年轻漂亮,声音动听,“我负责教你语文数学,我们一对一,你说可好?”
本才随即想,这笔学费一定是天文数字。
“小息时你可与其它同学玩游戏。”
本才点点头。
“听讲你不爱说话?”
本才笑笑。
“说得不好不要紧,慢慢讲,我们华人对口舌便给的人其实并无好感,夫子道:巧言令色鲜矣仁,又说,君子讷于言。”
本才笑了,江老师真可爱。
“你喜欢绘画?”
本才又点头。
“那好极了,在这里,你不会失望。”
小小课室,光线柔和,布置舒服。
“我们这里,有患自闭症但钢琴不学自通达到演奏级水准的学生。”
本才啊一声。
“也有对生活一窍不通至今不会扣衣纽的数学奇才。”
本才惊讶,真没想到有那么多同病相怜的孩子。
江老师说下去:“不能用科学解释,简直像一个人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一样。
本才呆呆聆听。
“还有一个女孩子,原籍美国田纳西,可是两岁时一张嘴就说马赛音的法语,至今研究不到因由。”
本才眨着眼,呵,全是小敝物。
今日的杨本才亦是其中之一。
“你们与一般孩子不同,有些方面输给普通人,可是,在其他方面胜过多多。”
本才抬起头来。
江老师问:“我说的话,你都听得懂吧?”
本才颔首。
“没有经验的人,时时对天才手足无措,大意扼杀。”
本才不语,不会讲话有这个好处。
半晌,王振波出来了。
他悄悄问幼儿:“喜欢这间学校吗?”
这次,本才连忙摇头。
“我也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本才笑了。
“学校里怪人很多,可是加乐,我们不过是普通人,我们不用上这所学校。”
本才见王振波如此护短,不禁好笑。
“我们回家再从详计议。”
本才十分感动,王振波真是一名好父亲,事事替孩子设想,尊重小小人的意愿。
翁丽间在车中抱怨:“你太纵容加乐了。”
棒了半晌,王振波十分低声说:“我同你不宠她,还有谁会宠她呢。”
翁丽间还是听到了,泪盈于睫。
本才紧紧靠在他怀中。
“由我亲自来教加乐好了。”
没想到翁丽间赞成,“今日许多北美洲的家长都申请在家教育孩子。”
“学校制度,并不适合加乐。”
“试一试吧。”
“我那张陈年芝麻教育文凭,也许还派得上用场。”
“唉,我俩都叫家族事业所累,学非所用。”
本才又觉可笑,人类的快乐不得完全,因为没有人会对现状满足,有父业可承继者居然抱怨,她身为天才也感到寂寞。
翁丽间轻轻说:“记得我俩如何认识?”
王振波不回答。
忘记了,抑或不愿想起?
翁丽间说下去:“高中时你替我补习数学,记得吗?”感慨万千。
啊原来他俩历史那样悠久。
可是王振波一直不出声,静静把车子驶回王宅。
他接到一个电话,听完后喜悦地抬起头来,“加乐,儿童医院的壁画明日开始绘画,邀请我们参加呢。”
翁丽间叹口气,“明日我需招待重要客人,你陪加乐吧。”
王振波只轻轻说:“加乐,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到何教授处。”
不,他俩不会重修旧好。
翁丽间出去后,本才好奇,轻轻走到她卧室张望。
哗,真是闺房,全白矜贵的家俱衬蓝色与银色装饰,私人起坐间及办公室连在一起,大窗对牢海景。
佣人正在收抬床铺,看到加乐,笑说:“过来,坐下,看照片簿子。”
把照相簿交到加乐手中,再给她一颗巧克力。
本才打开照相簿,第一页便是王氏伉俪的结婚照片。
而站在他们前面的,正是小加乐。
呵,原来翁丽间之前已经结过一次婚,加乐是那次婚姻带来的孩子。
婚礼在外国一间大宅的花园里举行,气氛良好,观礼嘉宾不多,大概是十分接近的朋友。
翁丽间穿着得体的乳白色套装,戴珍珠首饰,加乐则打扮得像小淑女。
两段婚姻都只维持了几年。
佣人笑说:“加乐你老是沉思,到底在想什么?”
本才继续翻阅照片。
从照片中她得到他们一家三口生活点滴。
保姆找了过来,“加乐,你在这。”
本才忽然想念自己的家。
她同保姆说:“带我回家。”
不料保姆却听懂了,“回家?这里就是你的家呀,真是傻孩子!”
本才不知多想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睡一觉。
第五章
下午,到了何教授诊所,她写出来,“教授,我想回家一行。”
教授不动声色,“你家在何处?”
“梭子路十号。”
不错,这正是杨本才的住址。
小小孩儿怎么会知道?王加乐智力不高,连自家路名都未必说得出来。
本才写道:“当初对这个路名一见钟情:日月如梭,光阴似箭。”
何教授隔半晌,不知怎地,也许因为震惊过度,也取饼纸笔,写下:“你真是杨本才吧?”
本才回答:“是。”
“你有家里门匙?”
“有一条后备匙收在电梯大堂花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