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毓川不语。
“而你平时,相信亦忙得不可开交,终日开会应酬,家人难以见你一面,让我们维持现状,直至你认为厌倦,何必把好好的我俩逼成一对夫妻。”
“我己提出分居要求。”
“那是你在生活上的私人选择,与我无关。”
孙毓川沉默良久。
程真恳求:“你了解吗?请说你明白。”
孙毓川笑笑说:“我仍然想与你在一起。”
“你不明白!”程真失望。
“我追不上你,我是老派人。”
“不,你只是没在感情上吃过苦。”
孙毓川讶异了,“我此刻就在吃苦。”
程真感动了,就在这时候,有人敲房门,“程小姐,你女儿及朋友来找你。”
程真吓一跳,看着孙毓川,“你要不要避一避?”
孙毓川但然笑问:“我为什么要避?”
程真登足,“有外人,不方便,你且躲一躲,这是为你好。”
孙毓川仍然笑,“我藏到衣柜还是床底?”
外头已经传来程功的声音,“妈妈,你在房里?”
程真悻悻然,“躲到大地岛也还来找我,有什么事?”
一边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程功及汤姆曾。
程真只得为他们介绍,结果程真发觉尴尬的只有她一个人。
他们三人大方地颔首招呼,汤姆自动取饼饮品走到炉火边座位取暖。
程真质问女儿:“为何披星戴月赶了来?”
“我们有话要说,不知你什么时候回家。”
“既来之,则安之,有话请直说。”
“汤姆的意思是,他可以让步,但不希望我读建筑,七年太久,他盼望我转系。”
程真一听,抬高声线,“汤姆曾,人过来!”
汤姆曾颓然,“程真——”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婆婆妈妈同爱人讨价还价!”
“可是——”
“没有‘可是’、‘但’、‘不过’,你真噜嗦。”
汤姆曾大叫:“七年后我已经老了。”
程真说:“你才不会,你少自私,你当心失去程功。”
汤姆曾一听此言,立刻气馁,低下头,沉吟起来。
程功微笑,站到母亲身边。
程真加一句,“又这样又那样,分明是欺侮女友年幼,讨厌!”
汤姆曾分辩:“我哪有这个意思,我——”住了嘴,一副委屈,像是强盗遇着兵,有理说不清。
程真摊摊手,“爱情不应有附加条件。”
“我明白。”
“话已经讲完,你俩不妨打道回府,研究细节。”
“啊,还有一件事,”汤姆曾看了孙毓川一眼,“董昕与我下个月起拆伙。”
“那是你们业务上的纠葛。”
“我觉得是一项损失,为什么?他有无与你说过因由?”
程真微笑,“我从来不理他的事,他最自由。”
“我们都羡慕他,可是,他认为你不关心他。”
程真不再置评,她最讨厌自辩。
汤姆曾仍然说:“做得好好的,我不明他为何无故提出拆伙要求。”
程真维持缄默。
她与女儿拥抱,“这里并非度蜜月的好地方。”
程功笑,“未必。”
程功过去与孙毓川寒暄,这些时候,孙毓川一言不发,只是微笑。
程功见过他好几次,对他有好感,她又颇擅长交际,头头是道地聊起来。
程真说:“你看,待她毕业,你就添个贤内助,永不拆伙。”
“啊,”汤姆曾心花怒放,“承你贵言。”
“她年轻,你们可以多生几个孩子,程功比一般女孩子更渴望有个安定的家,我相信你不会负她所望。”
“是是是是是。”
程真叹口气,“老了,女儿都要成家了。”
“程真,我并非存心瞒你,只是未成事实,不便披露。”
“我明白,”程真微笑,“你看我女儿多标致,汤姆你真是个幸运儿。”
“是我知道。”
“爱护她,对她好,你们会幸福。放心,有事业的男人不易老。”
汤姆说:“多谢你的祝福。”
他咳嗽一声,程功马上向他看来,二人已有相当默契,这是好事。
程真自问没有那么幸运,她与董昕讲话,每句均复述好几次,有时董昕乃充耳不闻。
一定是她的错。
凡事先出头认错,什么事都没有。
汤姆说:“程功,我们走吧,没事了。”
这时程真反而问:“天色已黑你们到什么地方去?”
“我们在这间旅舍租了间房间。”
程真颔首。
二人退出之后,她与孙毓川沉默一会儿,打断了的话柄不知从何拾起。
程真只得笑笑说:“看,这就是真实人生,喜欢与否,天天都得应付这种场面,并无选择。”
“你对付得很好。”
“不,其实心底很担心程功将来的幸福,”程真斟出酒来,“她幼时,我一见她不开心,便心如刀割。”
孙毓川微笑。
“有了感情,同自己的孩子无异。”
她放下酒杯,过去取饼孙的大衣,服侍他穿上。
他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楼下有车子引擎声,想必是来接你的。”
“是。”孙毓川有自嘲之意。
她送他下去。
鹅毛大雪飞舞,程真把手臂绕进他臂弯,两人似老朋友。
孙毓川看着她,“回去,你会着凉。”
程真转身。
“程真。”他叫住她。
程真又回过头来。
“程真,你从来不问几时再见我。”
她微笑,“我喜欢意外之喜。”
“你不怕无常?”
程真耸耸肩膀,“人生总得担当若干不如意事。”
“我会尽快来见你。”
“我感谢你努力。”
他紧紧拥抱她,下巴依然搁程真头顶。
程真微笑,“这次我恰恰洗了头。”
两人都泪盈于睫。
他上车走了。
程真发觉有一张毛毯盖上她肩膀,她身后是程功,她握住她的手,“女儿大了,照顾妈妈。”这个女儿,失而复得,份外珍惜。
程功问:“他为什么来去匆匆,时间真的那么紧凑?”
程真沉吟一会儿,“我想他还没充分准备好。”
程功说:“抑或,老派人喜欢调情?”
“亦有可能。”
“已经拖了这么长的一段日子,他再不提起勇气,只怕你会累。”
“我已经被生活逼得憔悴,与他何干。”
“假如我是男人,我会爱你,妈妈,我现在也爱你。”
“我们明天起程走吧,不然血液都会结冰。”
“真是苦寒之地。”
他已经来过,再也没有寄望,那寒冷也就变得不能忍耐。
第二天他们一行三人乘车转飞机回家。
董昕很快与汤姆曾拆伙,在两地报纸都刊登了启事。
程真许久没与董昕通消息,她开始讨厌他,以前,她一直不明何以夫妻离婚要做得那么绝,现在她知道了,皆因对方不留余地。
他余生都会感激她!
幸亏程功争气,不至于出卖养母,否则,程真也只好接受董昕那一番盛情。
饼十多二十年,程真也许会问女儿:“请告诉我,当时,你有否考虑过董则师”,过十多二十年再说吧。
程功与汤姆曾正式订婚,董昕没有出席,他推说人在东京。
程真见到了程功的生母。
穿戴得很整齐,一早就在场,看到程真,迎上来招呼,她来了那么久,程真还是第一次见到她、
程真微笑,“女儿有了归宿,我俩应当安慰。”
她不出声,点点头。
“居留没问题了吧?”
她低声回答:“正在办投资移民。”一定是女婿的功劳。
“很快可以出来。”
“程真,我们母女真感激你。”
“感激什么,我已百倍取回酬劳——无数疲倦的黄昏,回到家中,女儿一声妈妈,如一帖药,身心舒泰。”
对方不语。
“她这一代,比起我们,又多了选择,一代比一代好,是父母梦寐所求,你我可放心矣。”
祝了酒,程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