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亨觉得不忍,月兑下外套,盖在她肩上。
林秀枝一震,外套自他身上除下,尚馀体温,十分暖和,她征征地跟也走,命运再一次把他俩拉在一起,她无话可说。
万亨忽然转过头,“你可要回去照顾孩子?”
她低声答:“孩子在保母处。”
万新一半是讽刺她,一半是真实感慨:“给你居留又怎么样,你以为这么容易活得下来?”
林秀枝不出声,片刻,征征落下泪来。
她用手指抹去眼泪,十分诧异,怎么了,多辛苦打困笼都未曾哭过,两年来一直死撑,在各唐人埠打滚,但求温饱,今天这种尴尬事不过是家常便饭,怎么会使她倘眼抹泪?
她跟在周氏兄弟身后,有种返了家乡的感觉。
到了宿舍坐下,万新说:“你们慢慢谈。”
他出去了。
陋室内只馀他们夫妻二人。
真是可笑,两人已两年多没见过面。
万亨说:“我一直在找你。”
林秀枝愕然抬起头来,不,不是因为他一直找她,而是她发觉周万亨连声音都不一样了。
现在他的语气坚定沉着,措辞简洁扼要,在短短两年间,他竟月兑胎换骨。变了另外一个人。
若果一开头他就是这样的人,她也不需要逃婚了。
可是当日的他外型邋遢,口齿不清,一点主张也无,她不愿跟着他生活。
这个问题周万亨一直想问,今日终於有了机会,他看看她,“你我无怨无仇,为何伤害我?”
林秀枝答不上话来,她低下头,用手掩住脸,“对不起,我错了。”
万亨深深叹气,一声抱歉,改变了他的生命历程。
“那笔钱┅┅将来还给你。”
万亨没好气,“你朝不保夕,别作任何承诺了。”
见她手脚皆有擦破的地方,取出消毒药膏及胶布给她。
她忽然决定把事情经过说一说。
“认识你的时候,我已经怀孕。”
万亨不出声。
“我遇人不淑。”
是有一种悲剧型的女性,无论选择什么,结果都是错。
“他难道不负责任?”
秀枝抬起头来,很平静地说:“他假装不认得我。”
万亨为之侧然。
他替她疗理伤口。
终於碰到了她的柔荑。
“我急急要找出路,於是串通媒人与朋友骗婚,顺利拿到证件。”
万亨问:“那不是你的兄嫂?”
“不,那是一双即将移民的夫妇,房子早已卖掉,我当然需付他们代价。”
万亨啼笑皆非。
“媒人拿了你给我的其中三百镑。”
万亨说:“不算贵了。”
林秀枝见他不打不骂,居然还有心情说笑,不禁羞惭落泪。
“我登报找你,看到没有?”
她摇摇头。
“既然碰了头,请随我去办离婚手续。”
林秀枝像是听到了最意外的事一样,“离婚?”
她心身受到重创,根本无法理智地处理生活上大小事宜,可怜这么秀美的躯壳竟被如此糊涂的灵魂操纵。
“是,离婚,各奔前程,自此男婚女嫁,互不干涉。”
林秀枝又垂下头,那楚楚可怜之态会使任何陌生人误会负心的是周万亨。
万亨终於忍不住问:“你现况究竟如何?”
说到自身,秀枝好似不甚烦恼,她居然笑笑答:“欠债,狼狈,什么前途都没有。”
“为什么不好好工作?”
“带着幼儿,无人保护,人人想拣便宜,被拒者心有不甘,伺机报复。我没有学历,没有技艺,只得做粗工。”
她轻经用一只手抚模另一只手臂,娓娓埋道出因由,十分动人。
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好好交谈。
万亨说:“我本来打算好好照顾你一生。”
秀枝忽然哭了,“你什么都听你母亲,怎么照顾妻子?你们不过想找一个孤苦女孩,带到异乡,当小店帮佣,做牛做马,闲时还需生儿育女,那又是什么样的生活,比现在会好多少?”
周万亨征住。
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看过整件事。
自小他在店长大,他认为理所当然生活就该是那个模样。
林秀枝说:“我是不该骗你。”
万亨扬扬手,“不用多讲了。”
陋室静了下来。
饼片刻林秀枝问:“我可以走了吗?”
周万亨忽然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林秀枝从未见过男性拥有那么漂亮的笑脸。
只听得他说:“不不不,你怎么可以走,千辛万苦逮住了你,还会放你走?小姐今晚委屈你在此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办离婚。”
“我的孩子”“对不起,没商量。”他把床让给她,他自己打地铺。
万亨熄灯。
不知多少个晚上,他做梦看到她似水般的容颜,此刻,这人就在他身边,可是,他已不认识她。
万新十分识趣,不知避到何处去了。
万亨的鼻子发酸。
他一夜不寐。
相信林秀枝也是。
天一亮他就起来,同她说:“换件衣服出去。”
“我没有替换衣服。”
“穿我的衬衫裤子好了。”
林秀枝低声说:“你那么高大,我怎么穿。”
万亨有时也很蛮,“总之叫你穿上。”
秀枝无奈,去拿衣服之际忽然看到了军服,啊,她彻悟,怪不得这周万亨已非昔日的周万亨。
“快,立刻走。”
他像是不想与她再有什么缪缚,越快断开越好。
周万亨像押犯人那样把她押到市中心。
她恳求:“让我吃点东西。”
他找到一间小咖啡厅,看看表,“还有半小时律师就开始办公。”
她低头看看那杯洗碗水般的咖啡,无法下咽。
她与他好像只有见过两次面,结婚一次,离婚一次。
“我想到洗手间去。”
“不行,你给我坐下来。”
“请求你。”
“我永远不会再相信你。”
他含泪说:“我可以叫警察。”
“尽避叫好了。”
她只得默默垂头。
万亨看看表,“时间到了。”
他拉起她就走。
马玉琴律师看到他俩,讶异得说不出话来,他居然找到了她。
这对年轻夫妇穿看一式白衬衫粗布裤,脸容虽然略见憔悴,可是仍然不失俊美,看上去确是一对,她猜不透女方为何会成为逃妻。
当下,马律师把文件摊开。
“林女士,请在此签署。”
林秀枝抓起笔,手一直颤抖。
周万亨铁青看脸,一言不发。
秀枝忽然丢下笔,“不,我不签。”
马律师第一个站起来,“林女士,你从来未曾履行婚姻责任,存心欺骗。使我当事人身心受到重创,你良知难道不受谴责?此刻又何故刻意留难?”
林秀枝泪水歉籁流下,“我不离婚。”
马律师斥责道:“荒谬,你根本从来没有结过婚。”
周万亨为之气结,“你想怎么样?”
“我要想清楚。”
马律师仗义执言:“林女士,你有欠公道。”
林秀枝不理那么多,她站起来夺门而逃。
“喂你!”
周万亨摆摆手,“随她去。”
“为什么?”
“无谓勉强。”
“先生,”律师急起来,“你不是在准备婚事吗?”
“我们可以等。”
律师很佩服他的气度,“我愿意替你的不幸作证。”
万亨苦笑,“看到没有,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弄我。”
“林女士是一个不为他人看想、自我中心、极端自私的人。”
同曹慧群的性格刚相反。
他离开马律师办公室,才过马路,就发觉身后有人跟梢,他此刻有军人的营觉,立刻转过头,那人闪避不及,他发觉她是林秀枝。
他再也沉不住气,“你还想怎么样?”
她走近,“我身无分文。”
他立刻自口袋掏出钞票给她。
“我居无定所┅┅”
“对不起,一切与我无关。”
“请收留我。”
万亨终於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怪诞的建议,他讶异於这女子的厚颜无耻,他举起双手,“没可能,请你立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