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此刻万亨经已死心,生命太苦太短,不值得为这样一个女子死缠烂打,你若无心我便休。
马律师送他出门,忽然很关注地问:“北爱局势如何?”
万亨讶异,“你怎么知道”“你襟上十字英勇勋章只在彼处颁发。”
读书人见识多广无所不知。
万亨欠欠身离去。
这下他再也忍不住,立刻与慧群联络。
慧群声音十分镇静,可是有一股喜孜孜之意在八十哩路外都感觉得到,“回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万亨只是笑。
“我马上回来见你。”
“不必这样郑重,暑假过后”“这闷死人了,我巴不得立刻走。”
女大不中留。
一边有家长关心地问:“那是谁,因因,你同什么人说话?”
电话已经挂断。
这次见到慧群,他与她谈到将来。
“我记得你说过不想在此居留。”
“你有什么建议?”
“对打理一家酒馆可有兴趣?”
慧群只是笑。
“可予你百分之十股份。我与父兄各占三十。”
“无功不受禄。”
“工作十分辛苦。”
“我还是比较喜欢白领身份,下了班客串则不妨。”
“伦敦近郊有一个新区叫伊士顿,半独立洋房还算廉宜,要不要去看看?”
慧群忽然醒觉到这是他含蓄地向她求婚。
她有点茫然,抬头看看夏日轻柔的蓝天白云。
要退缩的话,现在还来得及,不然,就得一辈子与一间酒馆主人厮守,每日到了锺数打铃逐客,在后巷监察伙计把啤酒桶抬进地库┅┅
他父母思想古旧保守,寸步不离唐人街,他小时候没把书读好,英语口音与文法全不对,老实说,连他的粤语亦带奇怪乡音,与城市人说的不一样。
可是有很多时很多事,一个人需聆听她的心。
她听见自己说:“明日去伊士顿看看。”
她只知道,与他在一起,无比欢欣。
倘若这还不足够,也太贪心了。
将来怎么样走着瞧吧。
万新问:“仍是那个大学生?”
“是。”
“那么,这个要你覆电的女律师又是谁?”
“你怎么不早说。”万亨跳起来。
“我根本不知你搞什么鬼。”
他到了马律师处。
“有消息了?”
律师摇摇头,“她很聪明,离婚手续烦琐耗时,届时她可能获得公民身份。”
“我打算再婚。”
“恭喜你,可是,伴侣知道这件往事吗?”
万亨不作声。
“这种事,是越早坦白的好。”
万亨说:“谢谢你的忠告。”
那日,他几次三番张口欲将往事从头说一遍,可是终於开不了口。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又怎么解释,他不怕她不原谅他,他怕她惊讶:这样无知愚昧的一家人,归根究底,他怕失去她。
他说不出口。
晚上,两兄弟儿兴高采烈谈将来的事业。
“父亲决定叁股支持。”
“你呢?”
“我是穷光蛋,不过们船上的三斤钉说什么都会拿出来。”
“我可向军方贷款。”
“这月酒馆堪称是打出来的江山。”
万亨不语。
“调驻香港好呀,宿舍宽大,在乡郊大可称王称霸。”
万亨仍然不出声。
“来,一齐去吃宵夜。”
“我肚子不饿。”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真猥琐。”
“大学生又不知道,怕什么。”
“要不净吃宵夜,要不你一个人去。”
“好好好。”
到了芝勒街,万新伸手指一指,“二楼,全新人班,招呼热情。”
万亨瞪大哥一眼。
“你从来对我都没有这种嘴脸,是怕我失礼大学生?做人何必这样辛苦高攀。”
万亨没好气,走进粥面店。
还没坐好,就听见对街有挣扎尖叫声。
万亨回过头去。
万新按住他,“不管你事,低头,装看不见。”
万亨已经看到是两条大汉强行拉扯一个女子上车,如不援手,那女子惨不可言。
他拨开大哥的手推开门。
万新一味在身后喝他:“万亨,与你无关,别找麻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万亨已经过了马路,同时扬声:“兄弟,什么事?”
两名大汉住手,上下打量周万亨。
他们一人一手仍然如老鹰抓小鸡般攫住那女子,她挣扎无用。
周万亨说:“这好像叫非法拘禁。”
大汉杰杰笑起来,“莫非阁下想报警。”
“欠你什么?”
“当然不是一个香吻。”
“欠多少?”
万新连忙过来打圆场。
大汉认识他,“周万新你不做巡场想做什么?”
“通融一天,通融一天。”
也许是周万亨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也许掳人幼索确是犯法行为,那大汉厉声说:“我认得你,给你一天,人跑了唯你是问!”
第三章
这种恶霸哪有走得那么容易,哼地一声,顺手一堆,将女子推跌在地。
那女子不偏不倚坐跌在阴沟的垃圾堆中,像一只被人丢弃的洋女圭女圭,身上残旧的红色织锦旗袍形容得她更加樵粹,的确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穿红。
万新在一边跌足,悻悻然,“听到没有,这笔帐,竟算到我头上来了。”
万亨且不理他,伸手去将那落难的红颜自阴沟中拉起来。
她跟枪地站好,把头发拨到一边,轻轻说:“谢谢两位。”
万亨正欲回答,看到她的脸,呆住了。
惨澹的灯光下看到约五官虽然扭曲羞惭苦楚,可是一双晶莹的大眼睛却仍然似会说话。
万亨的手先歉籁地抖起来,是她,不错是她。
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女子正是林秀枝。
他早已把她的容颜刻蚀在脑海中,一生一世忘不了,心中已模拟过无数次,再度见面,该说些什么才好,是怒是骂,该讨还公道还是公事公办,抑或拉宫究治。
可是该刹那他除出颤抖竟什么反应都没有,这个拿英勇勋章的年轻军人此时的勇气不知去了何处。
“两位先生贵姓?”
万亨更加震惊,她不认识他,她竟没把他认出来,他感慨得无以复加。
他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他天天等地良知发现与也联络,而结果,原来她连他相貌五官都早已遗忘。
这时,连周万新都疑心起来,毕竟,俱乐部女侍应不是个个长得那么漂亮,他说:“小姐,你看上去十分面熟。”
万亨再也忍不住,轻轻说:“你不认得我了。”
电光石火间,万新已经明白这是什么人,忽然喃喃地胡乱用起成语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万亨轻轻追问:“你还是想不起来,可是?”
林秀枝退后一步,这又是谁,莫要是走了一对煞星,却来一双无常。
她脸上显露出恐惧的神色来。
周万亨凝视她,“林秀枝,真没想到你到了今天这种地步还不愿现身解决问题。”
她张大了嘴,一脸错愕,这浓眉大眼,英俊豪迈的年轻男子是谁?根本不似唐人街人物,在何处见过,为何仗义救了她,又咄咄逼人地审问她?
周万新实在忍不住了,冷笑一声,“林秀枝,别假装痴呆了,站在你面前的便是你丈夫周万亨。”
林秀枝本来已经没有人色的面孔此刻更如去了三魂七魄,她征征地看看周万亨。
这是他?
不不不,怎么可能,同她结婚的是一个迟钝的乡下小子,衣不称身,言语无味,手指捆黑边,粗糙不堪,是以她想都没想过要同他厮守终身。
眼前这年轻人神态稳重气宇轩昂,怎么会是周万亨。
万新没好气,“林秀枝,这次再也不会放你走,你好歹要对骗婚一事作出交待。”
万亨仍然没有提高声音,“我们借个地方说话。”
林秀枝垂下头。
这时,万亨发觉她身上没有外套,正冷得打移蒙,北国的夏天晚上气温并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