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时未到,咖啡座没有甚么人,一眼看到她在角落看报纸吃烟肉蛋。
理智点,应该即时离去,换别的地方坐,可是齐仲身不由己,双脚自动走到她身边。
“你好,这么早?”
女郎抬起只眼,眯成一条线,“咦,真巧。”
这才看清楚她身上还穿著灰紫色缎裙,分明一夜未寐,可是丝毫没有倦意,脸上仍闪著莹光,真天生该吃这行饭。
她摺好早报,“请坐。”
齐仲老实不客气坐下,“怎么老碰到你。”
“也许,是我紧紧跟著你。”
齐仲问:“环境好些没有?”
“托赖,这两天有阔客,我们这种人,早已习惯三更富,五更贫。”
“总也得有点节蓄。”
她笑笑,“没想过。”
齐仲正在踌躇是否要问她拿电话号码,女郎忽然看著他身后说:“唷,不好,
那可是你的女朋友?面色如墨。”
齐仲以为她开玩笑,一转头,却看见长风与朋友正站在门口。
碰上了,真奇怪,像一场独幕剧,重要的角色全部聚集一堂,一决雌雄,在该刹那解决恩怨。
长风走过来,盯著齐仲,“你还有甚么话要说!”
齐仲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女郎却见义勇为,“这位小姐,你别误会,我们不过刚刚碰到。”
长风怒不可抑,伸出手来,掌掴齐仲。
齐仲原本可以挡得住,可是怕伤了女友,略一迟疑,脸上已经著了一记,十分响亮清脆啪地一声。
长风的朋友立刻过来急急把她拉走。
齐仲颓然坐下。
女郎调侃:“你女友好凶。”
齐仲觉得他有必要检讨感情前途。
女郎又说:“都是我不好。”
“不关你事。”
女郎取出一枝笔,在齐仲手背上写下电话号码,“有空我我。”
她站起来离去。
齐仲叫结账,侍者过来说:“那位小姐已经付过。”
“啊?”
“她住二五○号房。”
“不不不,”齐仲连忙说:“这一顿由我请。”
这位杨小姐好像从来没有付账的习惯。
当众吃了一巴掌,齐仲内心反而释然,已经赎了罪,再也不必解释什么。
他回公司一直做到深夜。
没有长风的电话骚扰,工作进行奇快,真不知是悲是喜。
从前,那娇嗔的声音每隔一会儿便会响起:“还未下班?”“想不想我?”,“躭会可要来吃宵夜”,“一个人无聊死了”,“电视上一个好节目也没有”……
他总想赶了去陪她,多多少少分心。
棒了几天,他发觉齐仲与林长风分手的消息已经在亲友间传开。
他一句话都没说过,那么,一定是长风张扬出去的。
齐仲的生活经验比长风丰富一点,他知道这种事,越沉默越好,否则女方尤其吃亏。
呵,还有一件事,那个写在他手背上的电话号码,他即日就洗掉了,他没有那样大胆,敢找上门去。
年底,长风宣布结婚,没有请客,只在报上登了一则启事。
齐仲瞪著那段启事很久,恍惚间老是觉得新郎应该是他。
但是,朋友告诉他,那是富商梅景恒的长子梅立展,与长风堪称门当户对。
那么快就从头开始,且修成正果,把齐仲丢到脑后。
不过,齐仲反而松了一口气,喏,是她负他,不是他亏欠她。
他们在伦敦举行婚礼,齐仲辗转看到了结婚照片,戴著钻冠穿著白缎的林长风犹如公主一般。
朋友好奇地问:“有无后悔?”
齐仲十分得体地回答:“我配不起她。”
那天,假使长风没有迟到……
还想来干什么,现在,专心一致痴痴等她的,已是另外一个人。
接著的一年,齐仲在工作上有惊人优异成缜,一连替公司拿了好几个大奖,也赚到奖金。
他是个低调的人,仍然勤奋办事,不过,总想把喜讯告诉某一个人。
周末,他时时在人多的下午往大酒店咖啡座喝茶,没有空,也巡一巡,与熟人打个招呼。
暗暗注意,有没有一双大眼睛。
终於一日,有人叫住他:“齐仲,怎么一个人?过来一起坐。”
那桌坐著同事老张夫妇,另外还有不认识的一位小姐。
“齐仲,我替你介绍,我表妹卓永。”
那卓小姐大方娴静,只微笑点头,神情可亲,齐仲立刻觉得是可以做好朋友的
那种女孩。
他与他们坐在一起,不舍得走,谈了一会儿,建议到一间新开的法国餐厅试菜,由他请客。
张氏夫妇有点会意,立刻推掉其他的会,含蓄地同表妹说:“法国菜吃不胖人。”
卓永连忙说:“我喜欢喝冻薯茸汤。”
张氏夫妇暗暗欢喜。
那一晚之后,齐仲开始独自的会卓永。
他发觉她从不迟到,他准时,她只比他晚一步。
齐仲深深感动,有这样美德的女子实在不多了,况且,她有高尚职业,经济与精神完全独立,有涵养,富幽默感,不爱交际锋头,优点甚多,齐仲保深敬爱欣赏她。
冬日出差到钮约,他心血来潮,忽然走进第五街铁芬尼珠宝店,选焙一枚钻戒,放在胸前口袋,带固家。
卓永来接他飞机,在停车场,他取出小小淡蓝色盒子,打开来,结结巴巴求婚
卓永戴上指环,一贯温和地说:“很漂亮,又合尺寸,我极之高兴。”
他们紧紧拥抱,两个人都喜极而位,世人多如恒河沙数,芸芸众生寻找合适伴侣,谈何容易。
齐仲与卓永都是化繁为简高手,只打算注册结婚,请亲友观礼。
找新居才花了一个下午,是朋友介绍的宽敞旧公寓房子,装修齐全,两人看一眼就决定买下来,交装修师布置。
他们到巴黎蜜月,乐而忘返,一住蚌月多,成为酒店熟客,房口部天天送酒送花。
终於到了结账的时候,齐仲一看账单,不禁意外,知道不会便宜,却没想到会这么贵。
什么,每天都有一瓶香槟挂在他账上。
这是谁?
电光石火之间,他明白了。
他冲下大堂。
到了柜抬,他查询会计:“谁天天在咖啡座喝一瓶克鲁格香槟?”
“齐先生,我立刻替你间领班。”
领班特地出来见他,“是一位美丽的华裔女郎,说是齐先生的妹妹,挂账。”
齐仲不怒反笑,“每天什么时候来?”
“五时左右,齐先生,她是否你妹妹?”
“是,是,账目没有问题,我现在付清。”
他一脸欢喜回到房中,卓永纳罕,“甚么事那样高兴?”
“今晚几点钟飞机回家?.”
“十时半,还有时间,九时到飞机场未迟。”
还可以作最后活动。
下午五时,卓永到罗浮爆买纪念品,齐仲去咖啡座寻人。
一眼就看见她。
头发虽然剪短,身型仍然诱人,正在喝齐仲请客的香槟呢。
他走向前招呼,“杨小姐你好。”
女郎笑吟吟抬起头来,“还记得我呢。”
“一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为甚么不打个招呼?”
她笑说:“你来度蜜月,太不方便了。”
“我们算老朋友。”
“是呀,认识已超过一年。”
才一年吗,齐仲讶异,发生那么多事,仿佛半生已经过去,怎么只有一年?
“恭喜你。”
“谢谢,生活还好吗,可是已在巴黎落脚?”
她娇慵地答:“还不是老规矩骗吃骗喝。”
齐仲笑了。
“你太太狠娴淑,我很替你高兴。”
“是,她十分成熟懂事,我很幸运。”
“那打人的娇纵女对你无益,决非良伴。”
“她嫁了一个条件胜我多多的好人。”
“咦,每个人都有好归宿,只除出我。”
“你并没有寻找归宿呀。”
她朝他眨眨眼,“我有得喝就行,不与你说了,我约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