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屏轻轻走进屋内。
她整个人像一个影子,轻飘飘没有力,身形十分瘦削。
佣人斟出一杯茶。
素球吩咐:“做两杯咖啡。”
冯小姐坐下来,一时不知怎样开口。
素球问:“你来找我,有什么话要说,我可以怎样帮你?”
如果素珊在这里,她会笑得落下泪来。
什么,外遇找上门来,发妻还得问她需要何种协助。
那冯妙屏精神十分困惑,她说:“我与王裕进分手了。”
是又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她用手掩住面孔,“我只觉得无助、绝望、羞耻。”
素球说:“你是受过高深教育,有工作经验的女子,这一切都会过去。”
怎么反而叫关素球来安慰第三者,她才是受害人呀。
只听得冯妙屏说下去:“他有了另外一个人。”
说到这里,突然哭泣起来。
“五年了。”她泣不成声,似哀悼时间飞逝。
什么,素球一怔,竟那么久了?还以为只有三年。
“王大太,你会否叫他回来?”
原来如此。
素球答:“我要是叫得动他,一早就叫他回来。”还会有你这第三者吗。
“你难道什么都不管?”
素球冷冷看著冯妙屏,原来她是想假王太大的力量来除掉这个新欢。
素球替冯小姐添一杯咖啡,闲闲道:“王裕进在外边的事,我管不著。”
“多年来他都在外留宿,你不动气,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素球并不笨,她知道这是还击的时候了,她一宇一宇地说:“我与王裕进早已离婚,我俩已经月兑离开系,他没同你说吗,也许不想再婚吧。”
本来苍白的冯妙屏忽然面如死灰。
素球心里说: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怪不得人。
冯妙屏颤声问:“你俩早已离异?”
素球点点头,“所以,我什么都帮不到你。”
这时,大门打开,小穗放学回来了。
保母迎上去,“小穗,妈妈有客人,快来跟我洗手吃点心。”接著吩咐司机去买水果。
冯妙屏看在眼里,忽然说:“你的生活很丰足。”
“我不是靠王裕进。”
“他一直说你不肯离婚。”
“他没有对你说出真相。”
冯妙屏心死了,“他一直骗我。”
素球轻轻说:“一个人不可能顺利一生,纵有挫折,也得尽力克服。”
冯妙屏掩脸。
小穗换上便服过来,手上还是拿著心爱的数码录映机。
素球说;“还不去做功课。”
小穗笑著走开。
素球觉得是送客的时候了,她站起来。
“冯小姐,我还有事。”
那冯妙屏脚步有点踉跄,毫无方向地离去。
剃人眉毛者终于也被人剃去眼眉。
素球不能同情她。
她把她喝过的茶杯丢进垃圾桶里。
小穗走近,素球将女儿拥在怀中。
“妈妈,那阿姨是谁?”
“一个推销员。”
“她卖什么?”
“本来出售青春热情,现在已无本钱。”
小穗没听懂,刚想发问,保母叫她做功课。
晚饭时间,素珊来了,穿著珊瑚色缎裙,钻石项链闪闪生辉,分明是要去什么宴会。
她说:“我还剩半小时,来陪小穗。”
素球说:“将来你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时间就轮不到小穗了。”
“谁说的,届时我们两家一起住。”
“谁陪你疯。”
素珊却说:“小穗,来,拍摄了什么片断,让阿姨看看。”
罢接上电脑,手提电话响,主人家来催她赴宴,她只得匆匆离去。
她答应明天再来。
素球打一个呵欠,今日真忙真累。
半夜,仍然醒了,孤枕独眠,醒来也没有人可以说一句半句话。
她模索看到厨房喝杯水,经过书房,一点睡意也没有,便走到电脑前坐下,她开亮了小小台灯。
小穗拿著机器拍了好几天,到底拍了些什么?素球不禁好奇,看看也好。
素珊说得对,电脑非常容易用,按下钮就可以看,荧幕出现小穗拍摄的家庭电影。
咦,映像非常清晰,两只小猫打架,你追我逐,十分有趣,素球笑出来。
忽然镜头一转,荧幕出现了两个人,男的正是王裕进,一派悠然地在说话。
女的佝搂著背,双臂紧紧抱在胸前,是谁?
哎呀,是她自己,是关素球,她一时间竟没把自身认出来。
素球震惊得张大了嘴,似遭人掌掴,这么苍白憔悴的竟是她?
可不是,镜头推近,特写中的她双眼充满恨意,怨懑之情毕露。
素球按下凝镜钮,放大映像,这下子她可看清楚了自己。
怨妇,只有怨妇才会有这样的眼神,一直以来,大家以为关素球看得开,她也以为自己是超人:冷静、镇定、置身度外。
可是摄影机忠实的镜头出卖了她,看,她双眼毒得会放射利箭。
原来她的真面目是这样的。
素球跌坐在椅子上,她用手捧著头。
半晌,鼓起最大勇气,继续看录影。
啊,冯妙屏出现了。
她的欢乐时光已过,轮到她尝试遭人遗弃的滋味,她异想天开,竟以为可以联合关素球的力量来对付别的女人。
冯妙屏五官干涸,握紧拳头,有求而来。
素球自己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她斜眼盯著冯妙屏。嘴角不由自主,微微歪到一边,似在冷笑,又像是幸灾乐祸。
天啊,素球啪一声关掉电脑,两个可怜的女人,抛却自尊,被无良异性把弄而不自知。
她终于看清楚了一切。
天蒙蒙亮了。
素球斟一杯冰水喝,看著窗外的曙光,她心中顿悟,就在晨曦中,她不费吹灰之力放下过去数年背得几乎精神崩溃的重担,抬起头来,一脸平和。
“妈妈。”小穗叫她。
小穗听见声响,起来探视,素球连忙打点她上学。
然后,素球伸了伸四肢,保呼吸几下,打电话到王裕进办公室。
“我我王裕进。”
秘书间:“请间你是哪一位。”
“王太大。”
秘书好似不相信,也难怪她,根本王大大从来没有出现过,她有点为难。
棒一会儿,王裕进的声音终於傅过来,“素球,真是你,这么早,什么事,小穗可好?”
“你别担心,一切正常,是我有话要说。”
“你有话说?”
王裕进不置信。
真的,那么些年了,一直沉默的素球会有话说?
一向以来,她不是个哑巴吗。
素球轻轻说:“麻烦你来我处,我想与你谈谈离婚的事。”
王裕进一时不知怎样反应,有一段时期他非常希望妻子会自动放弃,今日,他又不想她如此撇月兑。
“我马上来。”
“好极了,谢谢你。”
王裕进半小时后就赶到。
“小穗在学校里?”
“是,你我可自由说话。”
“素球,你要离婚?”他仍然要占嘴舌便宜。
“是,”素球说:“我不得不同意离婚是没有选择中选择。”
啊,她竟变得这样会说话了。
“为什么会有这个决定?”
“我看清楚了自己。”
“什么?”
“我只有一个条件:小穗跟著我直到成年,你随时可来采访,我不需任何赡养费,亦无其他要求。”
王裕进对於妻子这样大方,十分意外。
“我会请区律师做文件,届时你去签名即可。”
他不出声。
送给小穗的玩具屋放在书房门口,他走过去,蹲下来,把三只玩偶放在小沙发上。
“看,父亲母亲一个小孩一家三口。”
素球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像对著一个陌生人似。
“我们也是一家三口。”
素球不答。
“我太忙工作,急急想摆月兑岳父的阴影创业,忽略了家庭生活。”
他还是想找理由替自己开月兑……
素球问:“我所说的,你都同意?”
“我没有意见,我会负责小穗生活费用,并且希望你将来即使改嫁,小穗也不会改姓。”